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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在這幻覺里聽著沈默的聲音,忽然凜冽地察覺,從鄒翎出現開始,這個沈默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就沒移開過。
鄒翎望著樹下斑駁光影里的沈默,回憶一點點甦醒,不知道如果當初莽撞一點踏出這七步之隔,沈默、懷瑾、蘇絮,還有白羽,無數人的命途會不會改變。
但年少時的他只是怕得流下眼淚來,強撐的鎮定消失,他本心是不願意來日要和一個不喜愛的人結成道侶,可是比起這個,彼時他更懼怕另外一種結局。
鄒翎靜靜地聽少年的自己發抖:「沈、沈師兄,你不要我的話,我又會被送給誰?」
沈默面如冰霜地沉默,顯然他根本沒想到這個。
這時芳草萋萋里鑽出一隻只有左耳的紅狐,它蹦蹦跳跳地跳到少年鄒翎身邊,天真快活地撲到他身上。
鄒翎接住了他的娘親,緊緊抱在懷裡,無論少年還是暮年,紅渡都是他的軟肋。
少年時的他抱著紅狐失去鎮定和思考:「求求你們,送給誰都可以,但請不要把我們送給妖王,可以嗎?」
白羽心弦轟然繃緊,他看著春日裡抱著狐狸的少年,想起了魔王笑千秋和他說的半真半猜的過往。
【仙門各宗養著三個至純爐鼎,三個都是人族與魔族的實驗。魔族之靈濁,妖族之靈清,人族之靈雜,兩族雜交難比登天,就算成功了,或多或少都有點殘次。但小六是個意外。我後來查了又查,猜了又猜,我想,他是妖族那邊,仿造人族手法,混了人魔兩族最低劣的血脈,最後卻陰差陽錯成功了的產物】
【至於為什麼能成功,我猜很有可能,他不是在人族或魔族的腹中長大,而是在某個大妖的腹中生長的】
【他對仙門言聽計從,或許是因為他非世俗意義上的母親在仙門的掌控里,又或者,他和他母親都需要仙門的庇護】
【你看,他看起來和妖王無過無仇,後來卻不顧一切去殺了妖王,這像不像在掙脫某種宿命的枷鎖?】
作者有話說:
第19章 「因為是他自己害死心愛的人嘛。」
「我會想辦法,在那之前不會讓你陷入絕境,所以……別哭了。」沈默折下柳葉彈向鄒翎,準確無誤地拂去他眼角的水珠,「男兒有淚不輕彈。」
「……真的?」
「我不騙你。」
白羽默默地附在沈默身上看鄒翎,他自己完全有能力震碎幻覺,可他不願錯過。很快他意識到上次幻覺的主視角是懷瑾,這次則是鄒翎,他借著沈默的軀殼看他們彼此的過去。
他看著鄒翎一個人努力修煉,但受限天賦,修為始終吊車尾。他看著鄒翎小心翼翼地和逍遙宗里的所有人相處,既不願太過親近,又不捨得太過疏離。
白羽原先還怕他少年時期也被師門弟子群起而欺凌,但看了許久,心也慢慢放下。逍遙宗內的人大多和煦,就連那後來窮凶極惡的懷瑾在年少時也是個護犢子的溫和師哥,和後來傳聞里的天生兇惡不一樣。
姓沈的和鄒翎大部分時候都保持著七步的距離,他不遠不近地看著鄒翎,就像看一個綺麗的夢。這種看老婆慢慢長大的感覺,就像是在補足心臟的血肉,在填補空洞洞的窟窿。
但他見鄒翎的次數不多,沈默不是經常來找他,這導致幻覺中的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便度過了一年。
時日一長,二人熟悉了些,有天鄒翎抱著搖頭晃腦的紅狐坐在草地上道歉:「對不起,沈師兄,我一直沒代她向你道歉,她當初咬了你,你手臂上恐怕留疤了吧?」
白羽一聽,聯想到沈淨之前說過的往事,便知道鄒翎這是認錯了人。
但誰知沈默只是沉默片刻,便搖頭道:「沒事,小傷,它咬得也不深,我回去塗了靈藥,很快便癒合了。」
白羽滿腦子問號,那邊的鄒翎聽了倒是深信不疑,抱著左晃西晃的紅狐朝他的方向笑:「沈師兄原諒你了,但你以後可不能再咬他了。」
沈默人如其名,大部分時間總是冷漠著不開口,只是一味默默看著鄒翎。白羽想到沈淨之前就說過他和沈默像,他琢磨琢磨,是有點子相像。
這麼一想大大的不好了——
難道不離對這大沈有別的情愫,他白羽被替身了?!
白羽這廂自己嚇自己,但很快,沈默不知隔了多久再見到鄒翎,這回整個人的語氣都不一樣了:「鄒翎,我知道那紅狐和你的關係了,你不用再在我面前隱瞞。」
彼時鄒翎正把紅狐放在鞦韆上推著玩,手一僵,紅狐差點從鞦韆上倒栽跟頭,他趕忙彎腰抱住她,護在懷裡像抱著小孩。
沈默低聲:「她是一個容器,是生育你的妖狐,是不是?你知道這一點,知道自己是世間的異類。」
鄒翎安靜地輕撫著紅狐的背,半晌坐到鞦韆上,抱著她慢慢地搖晃:「沈師兄,我從很多人口中聽說,你是一個一心向道的修士,你查得越多,不會怕仙門的法則離你心中的道越來越遠嗎?」
白羽眼中是一個緊貼著狐毛的側影,耳邊是沈默緊繃的沉聲:「即便如此,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樣啊。」鄒翎沒頭沒腦地看天看地,「我以為愚昧地苟活著會比清醒的痛苦好許多。道和理想那麼遠,就像頭頂蒼穹,時時可見,遠遠不可觸;現世卻太近,就如腳下土地,天天踩著泥土,就算有一天發現土地骯髒可怕也還是得踩著它走,即便是愚公也只能移山,因為唯有這片土地,搬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