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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翎在他懷裡仰首,雙眼的瞳色逐漸轉變成赤色,他已開始催動魔血沸騰調動魔力,安魂鈴未出,聲音已開始成了蠱惑的魔音。
「你把掌門印留給陳簾,是不是想殺了我,再與我葬在一處?」
沈淨在他的聲音里中了蠱惑,低下頭戰慄地親吻他額頭:「這樣多好?我先虐殺你,再陪你一起輪迴。」
鄒翎和心聲都笑了起來,口頭和心底齊聲細語:「沈師兄……你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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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知道他身上的異常,就是這樣滑稽可悲的橋段了。」
陳簾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擦臉。
「我不知道他現在豁出去招惹鄒翎是想幹嘛,終歸不是好事。可就像您拉不住鄒翎一樣,我也拉不住掌門師兄。知道他是個人偶時,我崩潰得想砸爛人世所有的神像,可我……現在想想,他是個人偶又怎麼樣呢,到底還是我的二師哥。」
就像無論鄒翎是什麼,魔也好妖也好,都是白歸許唯一的道侶。
白羽又抬眼看天地浩大,眉目凜冽如青鋒。
常人,非人,眾妖,群魔。
四路英傑,八方宵小。
生於髒天污地,命運便不能無暇。
當真是可憎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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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師兄,我的命爛透了,可我還是不想死,你也一樣,休要瘋癲揮劍。」
鄒翎伸出唯一還能動彈的右手,游蛇一般撫到他耳廓,魔音小魚似地游進他耳朵里,悅耳如夢。
「我給你兩個不要殺我的理由。」
「第一,我來告訴你,我為何昨日為魔,今日為人,來日又為魔。」鄒翎直視他,聲音輕柔如一曲溫柔的童謠,「看著我的眼睛,沈淨。」
沈淨便看著他的眼睛,鄒翎眼裡有流星,碎光璀璨,有漩渦,矛盾螺旋。
鄒翎眼裡還有他自己,此刻他被他無比認真地凝視。
沈淨陷入了這雙柔情似水的眼睛裡,渾然沒有察覺到冰棺上空慢慢幻化出了一把搖鈴,搖鈴緩緩旋轉著擴大,大如項圈時,七個鈴鐺同時振響。
鄒翎那雙暗紅溫潤的眼睛裡驟然蔓延鮮紅的赤紋,那麼妖異,驚心動魄地勾魂攝魄。
「因為我生來就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命運險惡,我一個小小雜種,承擔不來,怎能怪罪是我的錯呢?」
安魂鈴振出的魔音傳入沈淨耳中,鄒翎輕柔地對他告別。
「現在,我要用魔的手段,抹去你關於我的記憶了。而這就是第二個不要殺我的理由——記憶篡改完畢後,你不會知道我是誰,你痴狂執迷愛著的將不再是鄒翎,而是另一個觸手可及的人。」
安魂鈴赤紅如野玫瑰,鄒翎臉上蔓延開的赤黑靈紋如野荊棘。
「永別了,沈淨,欠你兄長的,我償還給你,願你來路光明,捍衛仙門,扶持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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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鈴聲敲魂響,白羽身軀一震,猛然拔早歸劍回頭,什麼也管不得了,九柄早歸劍一起呼嘯著朝鈴聲響起之地而去。
數里一瞬,疾風扎進七竅里,待看見鄒翎的一瞬,七竅血流的流,淚墮的墮。
他看見鄒翎伏在一口冰棺上,赤色的魔紋從他脖子往上蜿蜒,流淌進眼睛裡,赤紅得消散不去。
他朝白羽輕笑,咳出的血往脖子裡流淌:「結束了,蠢大狗,帶我走吧。」
白羽哽咽著猛的上前,一把將他抱進懷裡。
「怕我為贖罪為沈淨死對麼?」鄒翎邊咳邊笑,「不至於,我不過舍了一條手臂。」
白羽怔怔地摩挲他原本還能動的右手,冰冷的手毫無反應。
「我動用了安魂鈴,魔血沸騰到心頭,右手不能再動彈了。」鄒翎笑意盈盈,「很快,沸騰到臉上,到眼睛裡,我就完全墮魔了。白羽,我是個徹底的廢人了,你還要跟我在一起麼?」
白羽用白袖擦拭他唇角的血跡,淚水不住淌:「我帶你走。」
他抱著鄒翎不管不顧地往外飛,飛往可憎天地的任一可憎角落。
他們在空中飛,陳簾在地上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四濺,只怕人偶師兄一命嗚呼。
他跑到禁地,一入眉目就結冰霜,哆哆嗦嗦跑到冰棺前,只見沈淨沉靜地睡在其中。
「師兄,嗚嗚師兄……」
陳簾哭得好不傷心,熱淚燙醒了沈淨。
他剛要說話,卻發現沈淨目光變了,從前冰冷嚴肅,如今卻是無限柔情。
「掌門師兄?你怎麼了?」
沈淨在冰棺中抬起手,撫摸上陳簾的臉,指尖不抖,瘋情不假,叫的不是連名帶姓,喚的是親密序齒:「小六。」
陳簾被劈了個外焦里嫩,雞皮疙瘩還沒掉一地,忽然就被沈淨拽進了冰棺當中抱緊,以及一句發自肺腑的錯位真情。
「小六,師兄喜愛你,以後別離開師兄半步。」
「…………」
後來陳簾花了數年,才放棄掙扎,死心塌地地接受現實——掌門師兄徹底忘記了輾轉反側三百零六年的鄒翎,但是那份扭曲的窒息愛意並沒有消失,而是轉移到了他這個倒霉蛋身上。
他曾是丹羿宗的影子與幫凶,鄒翎就用這樣的手段來回敬,令他無可逃離地接納沈淨的一切瘋魔。
漫漫歲月,陳簾頂不住時便會順嘴吼一句鄒翎,他把鄒翎之名念叨成了口頭禪,而抱著他的沈淨聽一次,忘一次,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