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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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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沒人能懂白羽的一根筋。
下午,他帶著修真界沸沸揚揚謠言的另一人,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鄒翎的洞府。他口中的醫修……就是他失而復得的師弟蘭衡。
鄒翎無話可說,抱著灰狼佯裝鎮定地看著他倆並肩而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蘭衡,和白羽在一起的三百年裡,他見過無數次白羽怔忡神傷,大抵都是在懷念劍魂山與悼念蘭衡,那經年累月的思念讓鄒翎一度十分吃味。他悄悄查探過蘭衡的事跡,也猜想過蘭衡的相貌,如今終於見到了本尊。
他想像中的蘭衡是偏向於柔弱的氣質美人,是能激起某鋼鐵劍修強烈保護欲的脆弱白月光,誰知當面一見,蘭衡身高與白羽接近,只是瘦了些,相貌俊俏又英氣,氣質是令人親近的剛柔並濟。
白羽帶著人到桌邊坐下介紹,鄒翎看出他臉雖依舊冷,眼神卻是柔和的,舌尖便有些酸。
蘭衡溫和地向他行禮:「鄒宗主,我是蘭衡,宗主一定知道我是至純爐鼎。我在魔族待過兩百多年,對魔氣侵體一事有許多經驗,若您不介意,可否讓我診治您的貴體?」
鄒翎怔忡看了他片刻,看得白羽都在一邊催促,方把熱乎乎的手從灰狼的皮毛里抽出來:「蘭衡仙君,不必客氣,你隨意。」
蘭衡沒有落座,彎腰替他診斷,姿態不卑不亢,身上既無身陷百年囹圄的灰敗,也沒有受辱多年的頹靡,整個人猶如一柄打磨過的君子劍,一旁白羽則如千錘百鍊後的鋒利神兵,怎麼看怎麼般配。
如果沒有大師兄懷瑾作亂,修真界不曾動亂,或許白羽如今已和蘭衡順水推舟結成道侶,一起振興劍魂山。
鄒翎垂下眼,看著自己蒼白的伶仃細腕,自厭感洶湧不息。
從前他就是逍遙宗內存在感最薄弱的內門弟子,白羽身上有天之驕子的蓬勃自信,蘭衡身上有歷經滄桑的從容氣度,他有的只是想要逃避、龜縮的怯懦和忍受。
他也不知道蘭衡是否清楚至純爐鼎是怎麼來的,若是知道真相,經受魔族數百年摧殘,還能風度翩然,那麼,白羽當真喜歡對了人,他喜愛的白月光和他一樣心志堅定,無堅不摧。
蘭衡探查許久,長眉微斂:「宗主體內的魔氣似有兩股,一股很是熾烈,另一股則很清淺。」
白羽聲音緊繃:「能不能徹底拔除?」
鄒翎心知不可能,在蘭衡斟酌著回答前,他先輕笑著試探反問:「蘭仙君,修真界中修士有境界高低,不知魔族中也有品級嗎?」
蘭衡出神片刻,只溫聲回答他:「有。職務高低而言,有魔尊、將、兵、奴之分,族群而言,有閻魔、靈魔、影魔、以及最低級的魅魔之分。」
鄒翎咀嚼最後一句,笑了笑:「我曾聽過一樁怪談,人族與魔族也可結合,蘭仙君見過嗎?覺得可能嗎?」
這一問是試探,誰都知道蘭衡被擄去魔族將近三百年,一個香餑餑至純爐鼎,遭遇可想而知,在他面前說人與魔結合過分至極。
鄒翎沒別的辦法,他希望蘭衡知道真相,若蘭衡知曉,或許會驚訝、悲傷地看著他,若不知,便只有慍怒。
他認真地觀察他的神色,發現蘭衡臉色瞬間蒼白,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也抖了。
這樣看來,蘭衡也不知道。
鄒翎心裡泛起一片蒼茫的荒蕪,只余孤獨。
「你在說什麼東西?」
蘭衡沒有慍怒,白羽卻生氣了,鄒翎從荒蕪里掙脫出來,立即低頭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他瞟了一眼白羽,只見他看著蘭衡是既沉痛,又愧疚,看向自己則是鐵青臉色。
鄒翎連忙垂眼,苦笑著完了。
「沒事的。」蘭衡蒼白的發顫指尖離了鄒翎手腕,一句沒事同時說給所有人,「我回去調一些靈藥,可以中和魔氣與靈氣的撕扯。師兄,宗主身體虛弱,你也切記……」
白羽起身拉他出去。
蘭衡只得回頭朝鄒翎囑咐:「宗主,你雖也是至純爐鼎之身,但房事一事千萬不能沉溺……」
白羽腳下寒光一閃,架著蘭衡瞬移消失了。
他們走得太快,快得鄒翎想鄭重道歉和道謝都沒機會。這會洞府內恢復往日清淨,他怔怔地望著一處虛空,許久才喃喃:「我也不想啊。」
灰狼瞪著圓滾滾的眼睛看他,扒上來舔舐他的臉,鄒翎歪了頭朝它笑,沙啞道:「小寶,我腿腳沒什麼力氣,你駝我到外面去賞花吧。」
灰狼二話不說就令身形膨脹變大,叼著他送往背上,興沖沖地便往洞府外走。外面是春光爛漫,陽光照得眼睛刺痛。
「不離!」
耳邊驟然炸起呼呼,他回頭看到滿臉焦急的霍嚯,唇角揚開了笑:「阿嚯,叫那麼大聲做什麼?快把我耳朵震聾啦。」
霍嚯攥緊拳頭往他額頭敲:「叫你好多遍了大哥!我一聽到白羽帶蘭衡來挑釁的八卦就衝來了,靠,他們真成雙成對來過了?有沒有欺負你?」
「少聽八卦,多聽仙樂,這樣才能陶冶性靈。」鄒翎隨手摺了朵花放在霍嚯頭上,「八卦都是謠言,是我欺負了蘭衡。」
「就你這小身板?我看你是被欺負得哭了眼睛才這麼紅!」霍嚯氣勢洶洶,「白羽那混帳東西,我早看他不爽了,就知道他不是個好鳥。不離,別理他了,走,哥們帶你出逍遙宗,天大地大,別宅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慪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