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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是什麼意思?」
「人偶是備用的掌門候選人。每代兵人都會有反骨,如有掌控不住的,便用兵人的人偶取而代之……丹羿宗的長老們想要聽話的、強大的弟子,每代都有兵人,也都有仿生禁術製造出的聽話人偶,它們看起來與人無異。這一代的沈默反骨太熾,蘇絮性情太烈,是以最開始便把沈淨推到明面來。」
陳簾跪在地上看著自己的雙手,乾巴巴地嘶啞解釋。
「人偶不是人,無心無情,我也是後來才搜查到,先師便是上代的人偶,製造者將捍衛丹羿宗的命令、虛假的感情注入其中,他便忠心耿耿地為宗門驅策到死。沈淨他也是,淨無一物,才叫做淨。但當初長老們灌輸給他的命令上升了格局,『守衛丹羿宗』之後,還有『捍衛仙門』。」
「沈淨若是人偶,他對不離的執著從何而來?」
「是啊……就是在這裡出問題了。」
陳簾悽苦地笑起來。
「沈默的體質天生會被爐鼎吸引,長老們製造沈淨時,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在這一點上是反著製造,是以他天生厭惡爐鼎。鄒翎是至純爐鼎,他天生對鄒翎便有翻倍的厭惡。可是……他初見鄒翎的時候,先看到了鄒翎被狐妖撕咬流血,厭惡爐鼎的本能還沒喚醒,先覺醒的是『捍衛仙門』的意識。」
「鄒翎是仙門的一員,他第一眼先本能地想保護他,第二眼才是本能的憎惡。」
「最諷刺的就在這裡了。一個人偶,被反覆割裂的兩股本能情愫拉扯著……最後竟然生出了一顆扭曲的,非本能的人偶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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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我美,還愛我慘?」
「也許是的。」
沈淨在冰棺里摸索著鄒翎的脊背,冰天雪地,狹窄天地,他的身體卻是亢奮的滾燙,把鄒翎捂得暖烘烘。
「在遇見你之後,我的世間仿佛才有聲有色了。什麼叫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我知曉了。我克制自己不去找你,六年了,師兄死時,我都沒有踏入逍遙宗去找你,直到小絮毫無生息那夜……鄒翎,那是我見你的第二面,我恨你。」
「我不去見你,不舍殺你,不甘恨你。我看著見聞石里舊時的你,想靠近你,想掠奪你,忍到忍不住了,把你騙來丹羿宗。」
沈淨親吻鄒翎耳畔,說不出的瘋癲和眷戀。
「三百零六年了,鄒翎,今日不過是我見你的第五面。可在我心裡,我已經見了你千百回,抱了千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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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淨知道自己是人偶嗎?」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真相……」陳簾低著頭似笑似哭,「狗會知道自己是狗、魚會知道自己是魚嗎?他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械工具,齒輪之外,不會再轉動了。他只知道自己是沈淨,丹羿宗是地,仙門是天,哪怕這地髒污一片,這天血雨一片,他也不會動搖守衛天地的信念。撥浪鼓造來搖,他造來死守,器具罷了,哪怕對鄒翎萌生了執念和愛欲,也反抗不了本能的命令,先師和長老在世時,早已將他的思想禁錮牢了,不然六年、三百年,他怎麼克製得住不去見鄒翎?」
白羽垂眼看手下的早歸劍,回憶三百年來與丹羿宗的往來。印象中的沈淨溫爾儒雅,鮮少見蹙眉頭,難聽得一句重話,不知虛偽面目時,他甚至與沈淨互稱道兄過。
那三百年裡,他是鄒翎的道侶,不知沈淨看著他時,那顆人偶之心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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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淨死死抱著鄒翎,身體不住發抖,語氣克制不住癲狂的喜悅:「鄒翎,時隔這麼多年……我終於抱住你了。你說你入魔,我思量好了,你說你不愛我,我也考慮好了。」
鄒翎眯了眼睛,嗅到危險訊號,一言不發地調動靈力悄悄召喚安魂鈴。
心聲則吹著口哨笑著聒噪:「看來不用指望他說什麼有營養的了,他就是瘋,也許是可憐的瘋,或者是可惡的瘋。這可是一口冰棺,看來啊,他是想殺了我啊。」
沈淨髮著抖禁錮著鄒翎笑:「我與魔族勢不兩立,你入魔,我必要斬殺你。你不愛我,我得不到你,我也必要斬殺你。你可以化作我懷裡的一抔黃土,一簇枯萎的山茶花,這樣,到死你也屬於我,不屬於沈默或白羽。」
「死並不可怕。」鄒翎語氣輕柔淡定,如同在哄騙瘋子,「我只是想問你,沈淨,從你碰到我開始,你為何一直發抖?」
沈淨費了極大力氣抱緊鄒翎,手越抖越厲害,笑聲都顫抖得越發異常了:「大抵是因為我想要你。」
鄒翎在他心頭搖頭:「可我知道真正克制不住的擁抱是什麼樣的。你哥有生之年抱過我兩次,那種渴望的擁抱就如兇猛的野獸,我根本不能呼吸。可你不一樣,你的擁抱根本不是渴慕,像是極其厭惡觸碰我,耗盡力氣克制著不推開我一樣,仿佛我身上遍布荊棘,扎痛了你的靈與肉。」
沈淨沉悶地笑起來:「是啊,很扎。」
「你的兄長沈默,天生被爐鼎吸引,淪為獸慾的驅策者。而你,溫文爾雅沈淨,天生牴觸、憎惡爐鼎,是嗎?」
沈淨想要收緊與他的懷抱,但就如鄒翎所說,他的本能在厭惡和牴觸鄒翎,心臟卻想靠近他,於是只能這樣抽風一樣發著抖,想要抱緊,卻又抱不緊。
「我再問你,你殺了我之後,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