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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翎被逗笑了,輕柔道:「小孩,你見過魅魔嗎?傳聞他們是魔族最低級卑劣,也最妖嬈貌美的濁物,你要是見過他們,就不會被我這樣普通的皮囊迷惑了。」

    少年既懵懂又堅定地搖頭,說話不結巴了:「仙師是仙子,魔才不配和您相提並論。」

    鄒翎仰首笑了半晌,笑意不到眼底,笑容是戴慣的面具,摘不下了。

    自感諷刺之餘,膝蓋忽然劇痛,他只好伸手輕揉自己的膝蓋,微蹙眉頭問:「小孩,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熊少年眼睛大亮,興奮地不住點頭:「您說!」

    「你是山中靈物,這裡是你的家,我想要一些山中木,你能取一些木材送我嗎?」

    少年一字不問,轉頭就順拐地蹦著跳遠。

    鄒翎看他走遠,合掌嘀咕:「罪過罪過,我已墮落到連小孩都使喚起來了。」

    灰狼抖抖耳朵,扭頭去舔他的膝蓋,輕嗷了兩聲。

    只是沒想到那熊少年很快就跑了回來,輕鬆地單手扛一棵大樹來:「仙師!您看這夠不夠?」

    「太夠了。」鄒翎啞然失笑,「小孩,你力氣不小,年歲幾何?」  

    少年脆生生道:「才五百歲!」

    三百四十一的鄒翎:「……」

    熊少年搖搖地上的樹,笑呵呵地問:「仙師要木材幹什麼啊?還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鄒翎笑了笑,伸手摸沾著露汽的樹木,平靜和煦道:「取材做把輪椅。」

    少年愣住,撓撓耳朵問他是為誰做,他答為自己,又問:「小孩,你大抵聽了旁人添油加醋的無稽渲染,慕強崇敬我,但我如果其實只是個殘疾廢人,你還敬我嗎?」

    少年答得爽快:「是人是妖都會受傷,傷殘了也不打緊,仙師長得好,光衝著臉我們就很喜歡很喜歡仙師了。」

    鄒翎用靈力操控木材,聽這話樂不可支,又笑問:「那我若既殘且廢,還徹徹底底破相呢?」

    少年豎起圓耳朵:「仙師,你怎麼咒自己!我娘說了,天生地長一張嘴,說點好聽的不為叫人聽,叫自己高興才是正事。」

    鄒翎便不說了,哼著小曲以指為刻刀,很快做好了一把舒適的輪椅。他勉強從灰狼背上站起來,雙膝在白衫下發抖,他坐上輪椅,舒舒服服地望夜色,臉上只有愉悅。

    熊少年還賴在他身邊好奇地發問,鄒翎抱住縮小體型跳到他懷裡來求抱抱的灰狼,懶懶地都答了。  

    於陌生夜,與陌生妖,談陌生話,他珍惜諸如此類的無聊非日常,並興致勃勃地打算從今夜開始珍惜時光,晚上不睡覺。

    但熊少年比他正常,嘰嘰咕咕聊到深夜,實在撐不住眼皮,耷拉著腦袋栽到質地毛絨絨的草地上睡著了。

    鄒翎便獨自抱著灰狼聽深山萬籟,漫無邊際地想白羽,他此時或許正在劍魂山休憩,那封和離書還要再等上幾日才能開啟。

    他自百年前就開始萌生和離之心,百年來既捨不得又心存僥倖,可惜時間如滾滾車輪,再不舍的歧途也有盡頭。

    料想白羽收到那封和離書也覺解脫,畢竟他並不喜歡他。

    山月漸圓,灰狼對著滿月便想嚎一嚎,鄒翎擔心擾民捂住了它的大嘴,斟酌片刻清風如許,他低頭笑著囑咐它:「小寶,你跟在我身邊也有百年,無論吩咐什麼你都從不曾忤逆,今夜我再下個命令,你不許不接受。」

    灰狼眨著碧綠的狼眼看他:「嗚?」

    鄒翎的左手從自己的雙腿慢慢向上移:「如今魔氣才浸染到這兒,往後會到腰身,到胸膛,到脖頸,最後到腦袋。」

    他屈指輕敲自己的額頭,又按在了左眼上,臉上無喜無悲:「待你看到我眼中泛起骯髒的魔紋,你記住。」  

    他的手指向了自己的脖頸:「不惜一切代價,咬斷我此處。」

    *

    深夜,白羽一個人懵圈地盤坐在昨夜廝混過的床上。

    他不斷深呼吸,靜心氣,不停在腦子裡告誡自己,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樣子,不能因為兩封書信方寸大亂,成何體統。

    白羽左手和離書,一個時辰前剛展開看了聽了。右手裡則是一封釋言書,他平復到現在才展開看看,還能聽到鄒翎施在上面的留言術:

    「君風骨卓絕,正當抱負之年,我心愿皆了,實為遲暮之心,當年籍籍無名,如今名滿天下,然已厭倦盪氣迴腸傳奇,只想拎陳壇烈酒配星海河漢。生有歡,別無眷,不必掛念。」

    「鄒翎書別離。」

    說得婉轉動聽,但聽完直叫人胸悶氣短。得虧現在不在渡劫期,要是在天雷環繞時收到這兩封書信,想必已經當場化成暴走的焦炭了。

    白羽又緩了許久,才再一次屏聲斂氣地展開左手裡的和離書,看信上寥寥兩行字,聽鄒翎附在上面的含笑朗讀聲:「歸許親啟。當年攜君入歧途,相誤已久,與君無姻緣之幸,但願與君仍有知交之誼。」

    「不離書和離。」  

    第二遍聽,白羽仍是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心悸感。握劍之人鐵骨錚錚,到死心如鐵,他自詡當世再無人能令自己傷筋動骨,卻不曾想在含笑晏晏的兩句話里潰不成軍。

    和離書沒合上,鄒翎留在上面的動聽聲音便繼續重複,聽到他唇邊溢出血絲。

    「你在跟我開玩笑。」

    白羽冷冷地對著空無一人的洞府說話,下一瞬,久不出鞘的本命劍早歸轟然出現,一劍將地面劈出宛若撕裂傷痕的裂隙,從洞府內一直蜿蜒到外面,連同洞府的十二道策勛門都被轟成碎石。但內室中一切擺設不受分毫破壞,石桌上放著的酒葫蘆紋絲不動,壺口掛著的一滴粉嘟嘟露珠甚至不曾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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