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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絮乖巧地鬆開牙關,唇齒間有凝固的血漬,丹藥入他口,再不聽話地掉出來。他安靜地倒在鄒翎肩窩裡,柔順的短髮浸過血,四肢腕骨俱錯位,頸骨亦斷,合不攏的裡衣遮不住刺眼的雙修痕跡。
鄒翎惶惑地叫著他的名字,不明白眼前一切為何發生,不明白命運為何捉弄世人。
夜未盡,丹羿宗的沈淨第一次造訪逍遙宗,只因慣成小公主的小師弟再怎麼任性,也不會無視師兄們的傳音訣。逍遙真人親自接待他,沈淨循著蘇絮殘留的微弱氣息,來到了百花園前的洞府。
鄒翎懷裡抱著安靜的蘇絮,在逍遙真人厲聲的「逆徒」里抬頭,惶然看到沈淨,嘶啞地喊了一聲「沈默」。
沈淨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隨即定在他懷裡的蘇絮:「你……害死了他麼?」
鄒翎混沌的神智歸位,鬆開蘇絮嘶吼:「不是我!」
沈淨瞬移上前,抱起蘇絮,逍遙真人上前,摁住鄒翎。
「不是我!我沒有傷害他!師尊您相信我,我絕沒有傷害過小絮,我發誓!」他拼命掙扎著,連滾帶爬地撲去抓住沈淨的衣角,「沈師兄,不是我,傷害小絮的真的不是我,我求求你相信我!」
「我名沈淨,不是沈默。」他通紅著眼回頭來,「小絮是你配叫的嗎?你害死了我兄長,又害死了我師弟,你怎敢再叫他們的名諱?」
鄒翎跪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磕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哭著說不是自己,舉止卻是謝罪的姿態。
沈淨帶走了蘇絮的遺體,鄒翎關入禁地三十天,滴水未進,靈脈俱封,無人可求,唯有寂靜天地。
三十天後,漆黑的禁地忽然被鑿出一點光,鄒翎盯著哪點光影越來越大,最後禁地的大門分崩離析,萬丈天光與風雪衝進來,門口的赤衣人紋絲不動,暗紅色的長髮沾滿風雪。
鄒翎蜷在角落裡呆呆地凝望那個人,直到一聲熟悉的呼喚落地——
「小六。」
風雪洗面,一切感官死而復生,他跌跌撞撞地飛奔起來,摔倒了便爬著朝禁地外的人而去:「大師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害了小絮……」
這條路如此短,他要攀爬如此久。
淚與雪沖刷了凝固的血跡,他還沒爬到門口,那人便已經轉身了:「嗯,師兄知道。」
鄒翎嘶啞地笑起來,又被滿臉淚水嗆住:「大師兄……你要去哪?」
他這時才發現大師兄的背影與往常不一樣了。昔日端正的白衣變了,規規矩矩束著的發冠沒了,滿肩暗紅髮,滿手赤靈紋。
寒冷的冬日照亮了他看見的一切,禁地之外,鮮紅的血濺滿了素白的雪地,熟悉的和陌生的修士沉睡般橫臥雪上,靜謐如春之花,秋之月。
「我?我要回家去了。我的家不在這裡,在魔族呢。」
懷瑾回頭來,眉心一道赤紅心魔印,一道淚痕一般的血跡從他眼角蜿蜒到下頜。
「我知道不是你,別難過。對了,以前沒和你說過,師哥很喜歡你的字,不離,不離。」
他呢喃了許多聲,瘋癲地朝鄒翎笑,眼角流淌下的血跡越來越多。
最後他揮揮手:「不離,師哥走了。」
識海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白羽仰首沙啞地喊:「小六。」
現世的小六笑應:「不要你。」
白羽聽到他深吸一口氣,隨後他比哭難聽的笑聲在漆黑的識海里迴蕩:「聽我哭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第30章 不離,不怕
「不離,回家了」
識海再亮起時, 世界是一片血火。
腳步聲啪噠,白羽抬眼看去,看到鄒翎背著彼時昏迷的自己。
鄒翎踩過枯枝敗葉, 跋山涉水, 進了妖族。一進妖族,他的第二把靈武搖鈴便戴在了左手腕上,一步一搖。
「魅魔天生勾魂攝魄, 會為了勾引人上床催眠他人, 我這把搖鈴的最大用處也是催眠。」鄒翎平靜下來的笑聲響在白羽耳邊,「當初你昏死得跟條死狗似的, 逍遙宗的醫術醫不了你, 仙門兵荒馬亂沒人能救你, 我就背你到了妖族來, 用搖鈴催眠妖族把我們視作同類。當時在他們眼中,我是貓妖,至於你啊, 就是一隻半死不活的大狗。」
「不離,為什麼不告……」
「誒, 別問那麼多,閉嘴安靜, 我讓你看記憶你看就是了。」鄒翎笑得開懷, 「這段記憶最主要的故人不是你。」
識海里, 鄒翎背著白羽走了許久許久, 記憶在不斷跳躍, 彼時的鄒翎一直在尋找求助, 不知碰壁多少處, 險阻多少回, 他傷痕累累,一直背著他。
「你當時挺重,背著你像背整個人間,很累很怕但又怪異地很踏實,又或者是很麻木。」鄒翎笑,「當時人族被懷瑾和魔族折騰得血流漂杵,這妖族也倒霉,被妖王的暴虐行徑整得雞犬不寧,走到哪裡都有血淚。我那時覺得這人間處處都完蛋了,心中已覺得你活不下來了,沒有掉頭不過是想著一直走,一直走到你在我背上斷氣作罷。這樣想著,走到一處荒山野嶺亂葬崗時,我在屍骨上遇到了——他。」
識海出現波動,記憶跳躍到一片陰森的亂葬崗,被妖王踐踏殆盡的破碎屍骨到處都是。這片死亡之上,拋骸骨的是一隻平平無奇的豹妖。
他有豹耳、獠牙、長尾、尖爪,是一隻徹頭徹尾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