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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翎與沈淨對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一直以為自己欠的只是沈默,沒想到多了一個沈淨,但這也無妨,終歸他欠了丹羿宗,一併還債就是。
只是若以情還,這實在辦不到。
於是他靜了又靜,對沈淨說:「沈宗主,你來殺我,好不好?」
沈淨沒有預料到會等來這樣的答案,一時之間愣住了,他看著鄒翎淡紅的唇珠微動,吐出的字眼輕柔,似有誠懇的愧疚,沒有絲毫的妥協。
「我欠了許多債,債主太多,可惜我的命只有一條,只能誰先到先得。我可以任由沈宗主折磨報仇,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千百刑罰可以一樣一樣輪著來。」
鄒翎的眼神無悲喜無憂懼,唇角甚至還掛著笑,平靜柔和得像在與人談一樁交易,平靜得讓沈淨逐漸控制不住心頭湧起的憤怒。
「你要怎麼報仇泄憤都可以,只是唯獨一條,沈宗主若想讓我愛你,我心無餘力不足,實在無能為力。」
鄒翎識海里閃過一個冷冰冰的英俊劍仙,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認真地對沈淨說話:「我原本想讓小寶來送我最後一程,誰知陰差陽錯,讓我得知還有你這個冤大頭債主。沈淨,鄒翎欠你良多,無可償還,只剩一命,望你笑納我頭顱。」
沈淨眼中浮起暴怒,待要發作,密室的牆壁忽然被好幾柄仙劍洞穿,只聽轟然一響,見聞石回放的場景紛紛崩潰消散,沉煙滾滾間,踏進了勾勒飛羽紋路的髒污白靴。
「說這種話時……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鄒翎頭皮一麻,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到了風塵僕僕的不速之客——
白羽破開密室,持著早歸劍冷若冰霜地邁進來,唇角竟有未乾涸的血漬。
*
萬仙大會那天,白羽收到蘭衡的求救時第一個趕了過去,待到現場,差點被眼前情景氣炸。
笑千秋坐在蘭衡身上,將他的衣襟撕得破爛,略長的指甲蹭著蘭衡敞露在外的肌理,劃出了好幾道滲出血絲的傷痕。
白羽看到蘭衡在地上神志不清地抽搐著,平日端方持重,束緊的衣衫在此刻被撕碎,蒼白的身軀上儘是斑駁的舊傷痕,只看一眼便讓他眼睛刺痛:「放、開、他!」
笑千秋耳朵一動,第一瞬間毫不留情地拽起蘭衡擋在自己身前,白羽手中的早歸劍險些傷到他,劍鋒只能生生轉彎。
這魔頭笑盈盈地抱著木偶一樣的蘭衡當擋箭牌,順勢靠在他身上親昵地耳鬢廝磨:「白大劍仙,別這麼激動啊,要是不小心傷到你的寶貝師弟就不好了。」
白羽握緊早歸劍,眼神極冷,靈壓使方圓十步之外的地方飛沙走石:「笑千秋,你是何時闖進人族的?」
笑千秋笑著摩挲蘭衡喉管上的舊傷疤:「這還得感謝劍仙昨天突然問話,你用千里傳音讓我和小六聊天,聽著聽著就生氣了吧?你用劍氣攻入我的魔宮,又把大殿裡的柱子打壞了,但我在那時意識到了,劍氣穿過結界時必有可乘之機,於是我便抓緊這大好機會,趁著結界還沒癒合,先行從魔族出來了。」
「出來找死嗎?」白羽盯著眼神失去焦距的蘭衡,「百年前人族劃下結界封閉魔族,你族中人如有敢踏出結界者,我見之必殺。」
笑千秋環抱著蘭衡挑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如果我死前還能掐著他溫存一番,死也死得值當。」
白羽輕呼一口氣,早歸劍倏忽一翻,人未動彈,早歸劍翻出的劍氣已快成一道實質的殘影瞬移而去。
笑千秋還沒來得及感應到靈力,那劍氣便出現在他身後,對著他肩背劈下來,一道劍氣的攻擊足以讓他疼得手臂麻痹。不過須臾之間,白羽便抓住了破綻,左手風馳電掣地搶走了蘭衡,右手持劍對準笑千秋的心臟。
誰知蘭衡竟在這時喊了一聲「別」,白羽指尖一抖,那笑千秋便向後側避開,擦擦血便繼續欠揍地笑:「白羽,你大可殺我,只不過殺完我,你就再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辦法能救鄒翎了。」
白羽心弦瞬間勒緊:「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知道有一種辦法,能阻止他的人性被魔性吞噬殆盡。我闖進人族來,不僅為了看一眼你懷裡的可憐小狗,也為了和你做個交易。」
笑千秋不疾不徐地笑,說出這一句話他便有了免死金牌,於是他話音剛落又反詐,召喚出本命靈武,趁著白羽失神,持著那暗紅色的薄長彎刀掠上來廝殺。
卑劣的是,他的每一刀都劈砍向蘭衡。
白羽失神不過剎那,當即左臂護緊蘭衡,單手提劍拆招,憤怒當中摻雜了關於鄒翎的擔憂,劍勢果斷收了一半:「你說清楚,你要什麼交易?」
這魔頭卻沒聽進去,只顧著刀刀劈向蘭衡,猩紅著魔瞳笑:「我聽見你說話了,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死,我好感動啊蘭衡,收你做狗,真是我這一生當中最快意的美事!」
白羽手上青筋暴起,忍無可忍地使了一招反手劍,怒不可遏地用劍背將他橫掃在地:「住口!」
笑千秋借刀勢起身,好整以暇地揩了揩額頭上的血,自嘲地笑:「真是不公平,你我一樣搞了三百年的至純爐鼎,你卻單手就能輕易揍我,嘖。白大劍仙,有你在,我們魔族得不見天日到什麼時候啊。如果當年我抓的是鄒翎就好了,讓他在褥子裡給我當狗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