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他不曾去南書房,也不曉得今日九皇子為何會摔倒在雪地里,看著像是受了傷,他沒開口問,並不關心,只要礙不著他便好。
楚淮在圈椅上坐了下來,雙膝處的的衣料顏色深了些許,不知是被雪浸濕還是被血浸濕,他半閉著眼,沒有多餘表情,也看不出痛苦之色。
“既然殿下回來了,那我便去膳房拿晚膳。”長青也不曉得要和九皇子說什麼,索性離開。
屋子裡歸於寂靜,楚淮的呼吸聲極輕,恍若未聞。
過了一會,楚淮起身走到床沿坐下,挽起褲腿,露出一雙青紫的膝蓋,紅腫一片,看著有些可怖,但楚淮面不改色。
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個鹽包,墊在熱茶盞下方,不一會鹽包便熱了,楚淮將其敷在膝頭揉搓,刺痛感傳遍全身,他卻連眉頭也沒蹙一下,好似平常。
鹽包是他離開大楚時外祖父塞給他的,熱鹽能除濕、驅寒、活血散瘀,此一去梁國,誰都曉得凶多吉少,可誰都沒的選擇,他若不來,外祖一家便難逃厄運。
旁的藥材,他未必能帶入梁宮,而鹽無害,因而並未被人收走,即便效用極低,但於他而言,足夠了。
熱敷了一會,楚淮將鹽包收回,把半冷的茶水飲盡,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東廂房,想起那張略帶惶恐的蒼白小臉,略提了提嘴角,是嚇著了嗎,膽兒真小,可不像是能幹細作的樣子。
正寫著功課的蕭容眉心跳了跳,揉了揉眼,正好孔嬤嬤提著食盒回來了,“公主,先用晚膳吧,莫要涼了。”
蕭容便放下羊毫筆,下榻去用膳,孔嬤嬤小聲道:“方才拿膳時聽旁人說今日太子罰楚國九皇子在玉坤宮外跪了近三個時辰。”
說是說莫要與楚人染上干係,但如今整個宮內都在議論這事,孔嬤嬤也難免聽得幾耳朵。
蕭容夾菜的手微頓,問了句,“為何罰跪?”
冰雪嚴寒,跪了三個時辰,怪不得膝蓋動彈不得,若是尋常人,怕是這雙腿便廢了,皇后竟也由著太子,可當真是沒把楚淮當成楚國皇子,怕是也不曾把楚淮當作人。
“聽說是太子要九皇子抄錄的《論語》字跡不工整,覺著他對太子不敬,便罰了九皇子。”
蕭容輕嘲,無非是藉口罷了,那樣繁重的任務,楚淮能完成便不錯了,太子還挑他的字跡,至於工不工整,那還是太子一句話的事,即便工整,亦可以說不工整。
“太子的病情還未好轉嗎?”可真是奇怪,還不曾見太子生這樣重的病。
“聽說不曾,如今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在玉坤宮,皇后娘娘急的發落了好幾個太醫,玉坤宮的宮人大氣不敢出,倒是聽聞瑤樂宮的宮人今日得了貴妃娘娘的賞錢,個個喜笑顏開。”
貴妃向來與皇后作對,皇后只太子這一個嫡子,若是出了事,那得了好處的便是貴妃的大皇子,貴妃此刻怕是巴不得太子能有個好歹,這樣貴妃便可高枕無憂了。
蕭容不喜皇后,亦不喜貴妃,七公主與六公主都不曾寬待過她,可若是太子真出了事,好似也不錯,這樣,楚淮是不是便不用再受太子的折磨了?
“公主想什麼呢?飯菜要涼了,快些用吧。”孔嬤嬤見蕭容出神,輕推了推她。
蕭容回過神來,略笑了笑,“沒什麼。”
她真是魔怔了,怎的滿腦子都是楚淮,楚淮到底有什麼好的,方才還那樣凶她,她幹嘛眼巴巴的為他著想。
蕭容心中有些躁意,用過晚膳後呆坐在窗前,想了許久,覺得現下的想法極其危險,明明心中一度告誡自個,不能離楚國人太近,她怎的還不曉得教訓呢。
太子對楚淮的態度,擺明了楚淮不會有好日子過,她離楚淮越近,她就多一分危險,她戰戰兢兢在宮中待了快十二年,眼瞧著再有三四年便可以出閣,逃離深宮,她不能將過往的努力付之一炬。
若被楚淮連累,孔嬤嬤與綠枝也活不了,難不成為了一個陌不相識的楚淮,她要搭上她們的性命嗎?
蕭容想著這些,一顆心如墜冰窖,她險些就踏入了死地,方才那行為,若被人瞧見,現下跪在玉坤宮外的便是她了,皇后娘娘處罰起她來,可無需理由,更何況她不涉及兩國邦交,即便死了也無礙,宮裡無故夭折的皇子皇女還少嗎?
她懊悔的閉了閉眼,從前便罷了,往後她不能再想著楚淮了,要時刻謹記他只是個陌路人,莫要與之親近,這樣才能保住性命。
蕭容這次果真下了決心,克制著不再關注楚淮,即便是在南書房遇到,也瞥開視線,不與他對視,儼然將他當成了修羅夜叉,唯恐避之不及。
這樣有意識的躲避持續了大半個月,轉眼便到了年下,南書房從小年夜起便休沐了,一直到上元節,有二十餘日不必去南書房。
她未免見到楚淮,便躲在屋子裡,也不許孔嬤嬤與綠枝打聽楚淮之事,好似她沒聽見便不存在,她的心裡便可以好受一些。
可是這些日子,隔幾日蕭容便夢到楚淮,他在夢中也十分慘,被太子責罰,被七公主教訓,被人譏諷,身上都是髒污與血跡,每每回頭,用那種極其失望的眼神看著蕭容,也不開口,可只是那個眼神,蕭容便受不住了。
蕭容每次從夢中醒來,心裡便極其難受,好似心口被剜了一刀,她著實不明白,在深宮十餘年,見慣了人心冷暖,她自認為“善心”這東西她是沒的,在宮裡存活,最不需要的便是善心,這東西只會拖後腿,她想活著,不僅僅不能有善心,還得狠心,甚至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