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頁
他只是一艘雄蟲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模擬,無數次推衍,構築出的莎莉文號。
並不是每個人都和阿列克一樣幸運,能夠在記憶宮殿裡和記憶里的家人相遇。至少,對於溫九一來說,他無比珍惜眼前所看見,所感受的一切,哪怕其他工作人員已經是無臉人的形態,溫九一都不在乎。
他想要見到溫萊,見到夜明珠閃蝶家的所有人。
“你是從外面來的人嗎?”溫九一問道:“外面怎麼樣了。”他日復一日地過著同樣的生活,說著同樣的話,看著家人們用重複成百上千次的表情和自己招呼,甘之如飴。
興許是曾經和家人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
溫九一很難完美地記憶起每一個人。他也沒有登上完好無損的莎莉文號,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根據莎莉文慘案的第一現場,抹去鮮血、抹去屍骨,一遍又一遍修復出來的世界。
匱乏又熱鬧的一天。
阿列克道:“外面,很危險。”
溫九一眨巴眼睛,理所當然地說道:“看來我死了。”
“你沒有死!”阿列克反駁道:“溫琹,我都看見你了。你沒有死。你現在還能吃,能跳,還會挑食。”他伸出手想揪住雄蟲的手,溫九一避開了。
“我們是什麼關係?”
阿列克不知道怎麼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支支吾吾半天,“伴侶吧。”
“我們做了嗎?”
“啊,這……”阿列克臉一紅,“是,那個了。”他眼前的溫九一和初見時年齡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
“我是不是去了你的精神世界?”
“哎?你怎麼知道。等等!你知道好像很正常。”阿列克不敢下手,他始終記得溫九一教給自己的話,觸碰記憶宮殿裡的人事物都容易對現實世界造成影響。“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溫琹的記憶小孩?”
“可以這麼說。”這裡的溫九一怡然自得說道:“不過這種情況,叫小孩多少不合適。”他將胡蘿蔔放入嘴中,“他死了吧。”
阿列克第一遍沒有聽出來名堂。
記憶里的溫九一重複道:“外面的「我」死了吧。”
他看著阿列克,正襟危坐,“我不相信我會隨便讓人進入到記憶宮殿裡。這種記憶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也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你能進來,就說明他死了,或者和死掉差不多。”
這是溫九一嗎?
是的。
在莎莉文號慘案沒有發生之前,溫九一就是這樣的性格。利達老師曾經最頭疼的事情,就是他那張嘴。不過幸好,之前溫九一的志氣無非是安安穩穩做一輩子的生化九一部長。
他往上爬的路徑十分有限,終其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好好守住生化九一部門。
“他死在誰手裡。”溫九一道:“我是說……我死在誰手裡。”
阿列克不語。
在他心裡,七號沒有殺死溫九一、灰紋也沒有殺死溫九一、卡利更是連手都沒有動過——溫九一的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賭徒行為。
“我一定做了很極端的事情。”溫九一知道了,“為什麼要來找他?或者說找我呢?”
“我不想你死。”
“但是我想死。”
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溫九一率先笑出來。他的臉上笑紋愜意而輕鬆,渾然是一種從中解脫的模樣。
“你回去吧。”溫九一揮揮手,“你救不了他。”
“不!”阿列克道:“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做。”
“你做不到。”溫九一歪著腦袋,淡然道:“你跟他睡過了,跟了他兩年多了,他對你告白了嗎?他向你求婚了嗎?我了解我自己,到現在你們應該沒有領證才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你睡覺,但我清楚他沒有考慮過你們的未來。”
“雌蟲,你放棄吧。”
阿列克感覺胸口重重挨了一拳。
“你代表不了他!”
這像個莫大的笑話。眼前的溫九一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指點自己的腦袋,怦然一聲,整個腦袋炸開。但隨著雄蟲的揮手,所有碎片又回歸拼湊出一個渾然。溫九一併不把自己當回事,他像是扎破氣球後,再吹一個般自然。
和阿列克記憶宮殿裡的小阿列克不一樣。記憶宮殿裡的溫九一完全可以掌握他自己的力量,整個宮殿全部依照著他的意願運行。他願意讓雄父溫萊和自己講多久的話,就可以講多久,他願意讓整個莎莉文號煥然一新,還能每天換上七八遍的裝潢。
“我就是溫九一,溫九一就是我。”雄蟲道:“我的生命永遠停滯在莎莉文號的這一刻。”
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施展的復活術地方,就是人的記憶。
“你改變不了莎莉文號慘案。”
“你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
“你也拯救不了溫九一。”溫九一自如地說道:“你看,他甚至都沒有打算為你活下來。”
最了解溫九一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果是莎莉文號慘案發生前的溫九一,他一定慎重地考慮對方的想法,會謹慎地詢問雄父的意見,坦誠地交代自己雌雄嵌合體的體質,開始將自己的工資積累起來準備日後孵蛋的費用和給雌君的零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