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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妖額頭青筋暴起,眼角邊暴出了鱗片,眼神發狠。
鄭留看出了他的打算,絲毫沒有給他餘地:「好,你儘管強行帶我走。但只要我活著,我就用盡一切方法自我了結。你要麼自己走,要麼留下來,我半步也不離開。」
蛇妖的力氣弱了,他趁此慢慢掰開他的手:「長留,我是人間俗人,我有我的路,你是世外大好妖怪,你有你的道。我們只是湊巧在一個你需我求的歲月里走過一段,如今舊路已經走完,該各奔東西了。」
蛇妖凝視了他許久,忽然猛力將他扯進懷裡抱住,啞聲道:「我告訴你,本大爺如果走了,以後就再也不回來找你了!」
「你走。」鄭留忍住發抖,「外面海闊天空,你早該走了。」
他聽見了蛇妖不穩的喘息,像是啜泣。蛇妖鬆開了他,伸手入衣襟,過後發著抖把一枚赤色的鱗片給他。
「行,老子不陪你玩了,你自己玩去吧。」蛇妖轉身便走,半步不回頭。他還留了微弱的餘地,叫這離別看起來體面些許:「如果來年春天你還活著,老子再回來和你算帳。」
鄭留攥緊那鱗片,死死地看著那蛇妖走遠而一聲不吭。
本就不是純良的人,本就心術滿腹,偏在這一刻割捨最根深蒂固的不舍,承認這殊途永不同歸。
後來,他放滿了一祭壇的血,等了四天,在城破的最後一刻前召出了鬼軍。
那一瞬間,冰寒徹骨,蛇妖從前在身邊時的溫度消失殆盡。
如潮鬼軍反撲人間寒甲,毫無懸念地反敗為勝,他如願以償地登上王位。
萬鬼之將附進粗糙製作的傀儡里,帶頭跪在他腳下。在他身後,凡眼看不見的萬鬼跪滿了鄭都。
少年夙願得償,從此世間無人再能欺辱他。
從此他便一邊焦頭爛額地處理鄭國之政,一邊盼望來年初春。即便他知道那妖基本不可能再回來,縱然回來,也只是徒看他這不堪的淤泥深陷。
而十一年過去,那蛇妖確實不曾回來。
鄭王在睡夢中發抖。
他又覺得冷了。
第40章
「呼——那白痴。」
鄭王在寒冷里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只是深陷夢中不得行止,空有一腔沸騰。
「鬼軍,鬼,看看這字眼, 跟這玩意兒牽扯上的能是什麼好事!」
他看見長留快步走在前頭念叨, 神魂不由自主地緊緊跟隨, 和這蛇妖一起跋涉黑暗裡。
長留先是隱匿在夜裡偷聽其他公子的牆角,聽了許多夜也沒從他們嘴裡得出關於祭壇、鬼軍的有用情報。這蛇妖團團轉, 最後一咬牙盤腿畫陣,離魂入陰府。
鄭王跟著他穿過漫長的混沌,在他三步之外, 觀望他當年不曾在自己面前顯露的焦急。
長留到了忘川河岸邊,陰府無邊的黑暗裡只有一盞燈,在河上一葉孤舟里。擺渡人搖搖晃晃地推漿,孤舟漂到岸邊, 白衣人提著燈下船,停在長留面前。
接待他的是白無常。
長留有些發怵,好在鬼差態度友好, 聽了他的來意之後直接大大方方地將鄭國的人鬼契約告訴了他。
「鄭國那地方非同尋常。」白無常提著燈領他走進一片草叢,落座在其間的小亭里。
「鄭氏祖先, 原是陰府前代鬼王與凡人的後嗣,至陰血脈便是源出於此。他們獻祭一身鬼王之血,孤身成鬼將, 此後亦神亦鬼,借契約行使遺留下來的鬼王之權。來日契約盡, 契約之人主壽盡入陰府,鬼將則將魂歸天地, 超脫於六界化外,和前代鬼王一樣得大清淨。」
風過,綠葉枯萎化而成風,這一片草叢瞬間開出了艷麗妖嬈的曼珠沙華,舉目無邊無際的鮮紅之色,不見一片葉子。
長留身上也化出了鮮紅,那是他的赤鱗。
「不過你不用擔心,前代鬼將立了個反向詛咒,往後的至陰血脈都成不了鬼將。」白無常隨手摘了一朵曼珠沙華嗅花香,「但他成不了鬼將,不代表他不能獻祭那一身鬼王之血。然而這是白白的獻祭,沒有鬼將,即便契約有人主也不成立,滯留人間的萬鬼無法被傳召成軍。六百年沒有鬼將,這些東西早已塵封,如今的鄭國王室壓根不知道裡面的情況,只會在上邊瞎起鬨。」
白無常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來意。回去後勸一勸那小公子,讓他別做傻事。人間事人間畢,不要再試圖去開封那些久遠的契約了。」
長留鄭重地朝白無常行禮,隨後穿過曼珠沙華,急匆匆地想回人間。但在花叢的盡頭,一個提著燈的黑無常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也知道你的來意。」他也笑,氣質和溫雅的白無常截然相反,「可是小蛇,我切實告訴你,那位小公子註定會獻祭,誰勸也沒用。那位白老爺心軟,哄你還有轉圜呢,鬼神雖不能說謊,可白老爺只把話說了一半。」
鮮紅的曼珠沙華在剎那間全部凋零,花杆上再次只剩下葉子。
長留佇立在花葉永不相見的陰府里,僵硬地聽著黑無常不疾不徐的話:「全話是,每一個至陰血脈都會獻祭,無論他們是被迫的還是主動的,這已經變成天地守衡的至高規則之一。前代鬼王的鍋留給後代來背,一直到鬼王的神力全部回歸天地,至陰血脈才會斷絕。上代鬼將原本該是最後一個,可惜那位大人沉迷孽海再求輪迴,才有了六百年後最後的鬼王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