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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萬箭齊發,看著紅纓染血。
最後他來到他面前,以凡人之軀入滅妖之陣,將他抱了出來。出陣剎那,他便跪倒在地上,筆直的腰彎下,高傲的頭顱低下,他靠在他身上不說話了。
小狐狸抱住他,一雙手摸不到他的後背,觸碰到的儘是箭矢,想要好好抱住這凡人,卻被這無數的箭鏃攔下。
「不是說最惜命,最好色,最怕死,要做長命百歲的紈絝,賞盡天下美人麼……」
小狐狸摸索他緊閉的眼睛,冷得嘴唇發抖。
王子只是這樣牢牢抱著他,沉默安靜如山阿。
第10章
一隻化成人形不久,來到人間遊歷的妖怪,初嘗人間情愛,結局便是這滿懷的冰冷和灼燙。冷的是王子背上的箭矢,燙的是他的熱血。只是這燙也沒能維持多久,很快,殘餘的溫度也消失了。
周刻聽見他發出嗚嗚的聲音,從人形褪到原形,化成了一隻小狐狸也還在嚶嗚,聽得他難受的一匹。他想抱抱這狐狸,可他就附在它身上,行動不由自主。
人妖本就殊途,自古便是。
一隻手將他從這幻境裡拉出去,周刻脫離出來睜開眼,周圍的世界一片正常熱活。梨花在飄落,客棧中的旅客在往來,書生在樹下仰首喃喃細語。
身邊的千年狐妖輕拍他的額頭,說:「好了。」
周刻看向他,嗓子眼有些堵:「你……好了?」
潛離不知他所指,只點頭:「我見到了浮光本靈,與她說了一會話。吞過的凡人壽數還不回去,天譴不日將近,但我看她的樣子恐怕撐不到天雷。這陣子她消耗的不少,油盡燈枯了。」
他轉過頭:「小道士,我們回去吧。」
周刻沒被他拉動,看著他回頭來看自己,眼中露著不解,眼角帶著緋紅。
潛離問他:「怎麼了?」
周刻輕輕把他往回拉,啞聲說:「大妖怪,我想住這萬梨客棧。」
潛離怔住:「為何?」
他轉頭看這枝繁花茂的梨樹和樹下書生:「我忽然覺著這兒很美。就當做,送一程。」
潛離楞了一會,眼角緋紅越發的艷:「嗯。」
他們一個到前台去記宿留,一個到原先的客棧去取回之前付的定金。周刻匆匆出了萬梨客棧來到街上,金豆子嘩啦啦便忍不住了。他抬起袖子去擦,從小到大除了和六歲時仙女姐姐分開,還沒有像這樣失態過。
他慢騰騰地走著,腦子裡一片雜亂,自言自語著:「造孽啊這是。」
回來時,潛離在院中石椅上坐著,手裡提著一壺梨花釀小口小口地啜,路過的行人都在偷偷瞧他。因他美貌,因他蕭索。
周刻閉眼轉轉眼珠子,欲蓋彌彰地想掩飾。他走上去,潛離見到他便輕笑開,大妖怪比他調整得快,這時已不見失態。
周刻上前問:「還是雙人的客房?」
潛離眉一動,笑道:「對,聰明了。」
周刻坐到他身邊的石椅,看看眼前的梨花樹,有些侷促地搓搓手。
小道士不是傻子。梨花妖浮光執意要讓他進入幻境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別人的故事,也許是想誆騙他吸食他的壽數精氣。又也許是因為她記得狐妖潛離,出於「同病相憐」的心思?想告訴他一些狐妖難以宣之於口的東西?
可是六道輪迴,奈何橋上走一遭,誰還記得誰呢?
他躊躇地不行,旁邊潛離先開了口:「小道士,你是想說些什麼嗎?」
周刻搓著手,深呼吸後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隱晦地勸他:「大妖怪,我是修道之人,我一直認為人的靈魂只有一個。一世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
潛離默默看著他,就在周刻要被這眼神看得架不住時,他又問道:「小道士,你的佩劍叫什麼名字?」
「啊?」周刻傻眼,反手摸摸後背上的劍,傻傻地回答:「叫和光來著。」
「是誰取的名字啊?」
「是我啊。」
「有什麼寓意麼?」
「沒啥寓意叭,我就是喜歡這倆字,覺得最適合做我武器的名字嗷。」小道士摸不著頭腦,模樣呆極了,「畢竟是我的貼身佩劍嘛,要跟我一輩子的。我得取個自己最喜歡的劍銘。」
他這樣說完就看到眼前的狐妖從眼角眉梢開始,笑意一寸寸顯現,又溫柔,又撩人。惹得他道心晃三晃,狼狽地避開目光。
誰叫他長了一副凡人最喜歡的頂頂好看皮囊?
「一個魂靈,我知道了。」狐妖輕晃酒壺,笑意沾春風,笑道士不自知的刻骨。
周刻越發覺得這妖怪太痴,還說梨花妖放不下呢,自個……自個不也一副德行麼!這狐狸,也忒軸!
待到天色漸晚,他們回了雙人客房,潛離一直帶著笑意,瞧得他心裡越發五味雜陳。等到吃晚飯,他端了大碗走到窗口,沖那還在樹底下坐著的書生亮嗓:「兄弟!你好歹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你咋那麼犟呢!」
書生扭頭看過來,拱手向他行了個禮,又深深鞠躬,隨後繼續坐下去背靠樹幹仰首望梨枝了。
周刻莫得辦法,扒拉著飯嘀嘀咕咕,叨愣七咕的。
*
書生知道自己傻,可他也不想改。等到夜色深重,客棧里的燈光一整一整地熄,春寒爬上衣角眉梢,他也還這麼坐在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