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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颳起陣小風, 地上的灰塵繞了個小小的漩渦,正是鬼軍的回應。
婦人並不懼怕, 點頭打過招呼,背好孩子繼續行路歸家。
——凡人與鬼軍和諧共生, 便是鄭國最獨特的生態。
當今鄭王登上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國內關於鬼軍的存在,稱王室有罕見血脈,歷代能與陰間鬼軍簽下契約。鄭王以性命擔保,鬼軍遵循契約,永不犯凡人,不侵奪人間資源,反過來還會幫助鄭國鞏固和發展。
起初鄭民惶惑懼怕,也有的收拾家當離開了鄭國,誰知道當今鄭王所言不虛,在位十一年裡鄭國太平不亂,其間出現天災,那支神秘的鬼軍出動分放王庫物資,一瞬到位,怒刷了艱苦裡的鄭民一波好感。之後他們又發現,有了鬼軍守衛和值守,自家裡就不用再被抽壯丁服兵役,好處不止一點兩點。
眼見鄭國一年比一年富庶,在外的鄭民也逐漸回到了故土。日升月落,這片土地上的人逐漸認可了來自陰間的鬼軍,成了大周內最獨特的諸侯國。
鄭民們對自己的生活感到越來越滿足,但鄭王似乎不是。
年輕的鄭王很久沒展露笑顏,儘管他從微末庶身登上極盛王位,復了當年被迫害的仇,又掌握盛權,已經獲得了一切。
鄭民們也都知道他的不快樂源於何處,因他的摯友丟下他不見了。
王登位第三年,鬼軍在鄭境內找遍依然沒有找到他的摯友,王便張貼告示宣之天下,誠懇地請他那雲遊四方無影無蹤的妖怪摯友回鄭國來。等了半年杳無音信,王又發告示,請天下高人幫他找出一隻蛇妖,稱那是他年少的摯友,並且下令鄭國之內除非被威脅生命,不准捕蛇。
可惜十一年已去,蛇妖摯友依然無影無蹤。
王日復一日的孤獨,應了那句寡人的自稱。
此時,孤家寡人單身狗鄭王就在王宮內,對著窗外的飄雪唏噓。
「這天氣,逐漸冷起來了,等到化雪更冷。」
一邊輔佐朝政的國師、鬼軍之將聽了這唏噓停下了手邊的工作,這實誠的大秘問他:「王上冷嗎?」
鄭王點了頭:「自然,冷啊。」
國師沉默了一會,起身彎下腰低聲:「王上,對不起。」
鄭王楞了:「國師為何道歉?」
「我若是人,便能給王上一個溫暖的懷抱。可我是鬼。」國師說,「鬼冰冷,沒有溫度。」
鄭王怔忡,隨即擺手:「無事,多謝國師掛懷。凡人感覺冷,多燒點火炭、多穿點厚衣便是了。只是——」
「只是什麼?」
鄭王放下了筆,長長地嘆息:「那蛇遇冷便冬眠,也不知道此時在哪塊角落裡,安全與否,溫暖與否。」
國師沉默了片刻,安慰他:「王上放心。拜請得道者的布告早已貼了下去,我的手下們傳來消息,已經有許多得道者進入了鄭國境內。有高人合力相助,必定能早日找到您的摯友。」
「希望如此。」鄭王嘆著,拿起筆繼續批改朝卷,卻不知不覺在摺子上批了「爛蛇」二字。
*
此時正有得道者從別處進鄭都來,一個著藏青衣的俊俏道士來到城門下,身上衣單薄,他卻不見半分受凍的神情。他手裡沒有雨傘,因雪花自動繞開了他,沒有一片落到他身上。
這小道士從雪中而來,駐足在城門下仰首看城牆,少數的鄭國士兵瞧見他佩服他的抗凍,多數的鬼軍看見他則有些警惕——來了個一看就不好惹的主。
鬼軍們看見他身上冒著淺淺的金光,一看就是和仙神沾親帶故的主。做鬼的最討厭的就是遇見神仙,看見這金光就覺得怵。
這俊俏小道士——周某人瞻仰了一會大名鼎鼎的鬼都,抬腳準備進城去,卻在這時聽見身後傳來聲呼喚:「前面的大哥!等等我!」
周刻轉過身,看見個俊秀小少年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穿著身青色的道服,身上背了個不小的包袱,在大冷天裡竟然跑得滿頭是汗。
「大、大哥。」少年跑到周刻面前來,累得叉腰喘了好一會的氣。
周刻關切起這隻弱雞:「你還好麼?」
「好、好。」少年恢復後站直,矮了周刻半個頭,爽朗一笑露出口閃亮的白牙,朝氣蓬勃,又迷之憨厚。
少年背好他的大包袱打招呼:「這位大哥,我叫郭春山,修士一枚。聽聞鄭王召請得道者相助,便揭了告示而來。大哥也是麼?」
「是,在下周刻。」他禮貌合手一笑,「來遊歷湊熱鬧的。」
「周大哥好,我見你就覺得面善。」郭春山背著小包袱傻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聽說鄭都里有許多鬼……大哥咱們一塊走唄?」
「成啊,多個人多個照應。」
兩個小道士就一塊進了鄭都的門,守城的士兵簡單問了他們的身份便讓他們進城了,並且給了他們張地圖,告訴他們去哪個地方有提供住宿飯食。
周刻謝過,進去的一剎那起了一陣大風,郭春山有些被嚇到了,下意識地抓了周刻的手臂惶恐地發問:「這這這是鬼魂穿過了我身邊嗎?」
「不是,你放鬆點,這只是一陣尋常的冬季冷風。」周刻反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春山,你怕鬼嗎?」
郭春山連忙鬆開他的手,揩揩冷汗乾笑道:「是的……我自小就怕鬼,老是做隔著窗紗看見鬼影的噩夢,周大哥別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