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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潤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坐到角落裡,對給她端茶的宮女揮了揮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架箏動靜大,她便只是閉上眼睛,想像手指在虛空中撥弄箏弦。
等到她收了手,就聽到宮女低聲道:“顧姑娘,您要準備上場了。”
薛玉潤睜開眼睛,和顧如瑛對視一眼,彼此沒有寒暄,簡單地頷首致意。
顧如瑛推門而出。
薛玉潤端坐著,將頌聖朝影玉箏擺好,等著激越的箏聲傳入耳中。
*
顧如瑛彈的,是《碧血丹心》。
“這曲子極難,定是顧姐姐彈的。顧姐姐還彈得這樣好,不愧是蔣山長的得意門生。”三公主一聽,就揚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也不知道薛妹妹要彈什麼曲子才能比得上?”
她身邊的許太后端著茶,意味深長地嘆了一聲:“是啊。”目光則不動聲色地掠過另一側的太皇太后和皇上。
太皇太后垂下視線,略動了動筷子。她身邊的皇上神色無異,像只是純粹地在聽曲。
倒是席上的外命婦們面面相覷,有些許的騷動。
許太后借著茶盞,掃過席坐,最後落在顧家的席次上,掩下眸中的嘲諷——《碧血丹心》是難,可顧如瑛彈得再好,這曲子也是廝殺的戰場,是不祥的刀劍。
顧如瑛這一次的切磋,贏是贏定了。可入宮的事,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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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人也懵了。彈箏的就兩個人,她們實在很難想像未來的皇后會選擇彈《碧血丹心》,多半就是顧如瑛在彈。
顧如瑛性子執拗剛直,家信寥寥數語,壓根沒提過要彈什麼箏曲,誰能想到她挑了首《碧血丹心》啊!
右邊坐著的趙家人倒是目不斜視,偶爾發出小聲驚嘆。可左邊的許家人已經明里暗裡地看了他們好幾眼、笑了好幾聲了,顧家人如坐針氈地低下了頭去。
看到顧家人坐立難安,許漣漪微微蹙眉,扯了扯她表露得最過分的幾個姐妹。雖然得了幾個白眼,她也不在意,而是轉頭看向偏殿——
也不知此時的薛玉潤,心中究竟是為輸給勁敵而沮喪,還是為除去勁敵而得意。
*
坐在偏殿裡的薛玉潤,正端坐著,側耳凝聽。
她比所有人聽得都認真,甚至不由得跟著一起虛彈。
顧如瑛彈得很好。
不愧是六歲學弦音,蔣山長最負盛名的弟子。
她聽顧如瑛彈《碧血丹心》,與她親自彈一樣,能感同身受那枯骨高壘、殘旗獨立的慷慨與悲壯。只有一處小小的地方,顧如瑛彈得有些急了,她覺得可以處理得更圓潤一些。
但這並不影響這首箏曲激起薛玉潤比贏回《相思骨》更熱切的期盼——她要找個機會,撇開宴會的喜樂限制,跟顧如瑛好好地比上一場。
三人行,則必有我師。她一定能受益良多。
然而,當箏聲漸入佳境,就快要到最激昂的巔峰——
“刺啦——”
刺耳的聲音讓薛玉潤一震。
怎麼回事?!
*
怎麼回事!?
聽到這毫無章法、刺耳至極的劃弦聲,在場的所有人腦海里都閃過了同一個念頭。
一瞬萬籟俱寂,只余正中的勉強傳出了兩聲撥弄,似想勉力維繫。
方才是顧如瑛彈出來的破音。
顧如瑛不知是不是沒回過神來,竟然沒有立刻認罪。
可這是,御前失儀啊!
眾人紛紛看向上首。
太皇太后眉頭蹙起,放下了茶杯,面色不善:“出什麼事了?去看看。”
太皇太后的貼身嬤嬤壽竹領命而行。
完了!
顧家人心中一片冰涼,此時也顧不上想什麼匿名不匿名的事了,立刻離席,想跪地請罪。
“皇祖母……”“母后……”
楚正則和許太后同時開口。就連三公主都下意識地看向了太皇太后。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偏殿忽地傳來一陣激越高揚的箏聲。
第25章
偏殿的箏聲傳來時, 顧家人的膝蓋才剛剛觸到地面,壽竹等人還沒有繞到屏風後。
先前靜默無聲的須臾,仿佛有一個甲子那麼漫長, 但這箏聲激盪如沙場的號角, 又讓人瞬間覺得,先前的靜寂都只是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幻覺。
眾人茫然而難以置信地看向偏殿——
薛玉潤, 居然接上了顧如瑛陡然失誤的半闕《碧血丹心》!
眾人不過旁觀, 心緒已如驚濤海浪, 可撥動箏弦的薛玉潤,竟運氣自如、落點果斷、毫無遲滯。
這是多熟稔的技法、多強大的心性才能做到。
她的箏音急而不亂、怒而不燥。竟將眾人的思緒一點一點地,重新引回了《碧血丹心》這首箏曲上。
如見將軍百戰, 執血刀跨銀鞍,破曉而還。身後三千將眾, 傾巢相隨, 氣吞萬里如虎。
旌旗烈烈, 高歌凱旋!
好厲害的箏音, 好厲害的小娘子!
一曲畢, 餘音繞樑,令人久久未能回神。
“好!”
誰也沒想到, 竟然是蔣山長拍案叫絕,離席而出。
蔣山長臉色微紅, 看向偏殿的眼裡,有獲至寶般的光彩。但視線轉落到正殿屏風上, 她又面帶憐色,神色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