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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蔣山長的性子裡, 卻又藏著幾分率真。她鼓勵切磋,但絲毫沒有想過讓自己的學生藉此去選四妃九嬪。她不僅對避而不談癸水的習俗嗤之以鼻, 還能坦然地邀請薛玉潤去參加登高宴。
從這個角度說, 顧如瑛這個真傳弟子, 的確有幾分像蔣山長。
薛玉潤拿不準, 蔣山長這樣一個人, 究竟是會擔心顧如瑛成婚影響治學,還是會對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嗤之以鼻?
但蔣山長畢竟是顧如瑛的先生, 而且是巾幗書院的山長。這件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不求蔣山長支持, 但求蔣山長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
“娘娘,若成此事, 對蔣山長,不能只是周轉一二。”然而, 錢筱搖了搖頭:“她才是您此次的破局的關鍵。”
薛玉潤震驚地看著錢筱:“誒?先生這話何解?”
“慧姐兒在當上山長之前, 曾有過婚約。”錢筱輕聲道:“只是, 她在巾幗書院出類拔萃,連隔壁鹿鳴書院的男學子都不肯相讓,所以也早就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當山長。”
蔣慧,便是蔣山長的名諱。
薛玉潤是第一次聽見錢筱這般稱呼蔣山長,一時屏氣凝神,好像又回到了兒時,聽錢筱講歷代皇后和列女傳。
“她對婚約者,那時也有幾分好感,便想著既要成婚,也要參加教習先生的選拔。”錢筱嘆息道:“你見過她幾面,也該知道她是怎樣率性之人。她年輕的時候,比現在還任性。這些勞什子規矩,她是一定要去撞上一撞的。”
薛玉潤抿了抿唇。
結果已不言而喻。
“但是,她才將這個念頭告訴婚約之人,對方就退了婚。”錢筱回想當年,眉頭一皺,又緩緩鬆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書院中妒忌她的人不在少數。退婚之事一出,冷嘲熱諷不絕於耳。”
“蔣山長還是當上了山長……”薛玉潤低喃道。
“是啊。”錢筱一笑:“要是別人,早就羞愧難當閉門不出。但她那樣執拗剛強的性子,硬是頂著嘲諷與鄙夷,參加了教習先生的選拔。然後,一舉奪得頭籌,一步一步當上了山長。”
薛玉潤一愣。
難怪,當長樂縣主在選拔賽上嘲諷巾幗書院學子之時,蔣山長會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所以,娘娘,不論其他兩條有什麼法子,單論第三條,要讓世人相信,她們足夠厲害,有了孩子也不會耽誤治學……”錢筱篤定地對薛玉潤道:“唯有蔣山長,是上上的人選。”
“我明白了,多謝先生教誨。”薛玉潤正色行禮:“我會親自請蔣山長出山。”
*
待送走錢筱後,薛玉潤馬不停蹄地給蔣山長遞請帖,請蔣山長入宮。
見到蔣山長,薛玉潤也並不含糊,行大禮,徑直向她表明打算破除教習先生須為孀居或者自梳的婦人這個不成文的規矩。
蔣山長聽罷,肅然起身,作長揖,鄭重其事地道:“多謝娘娘。”
薛玉潤沒想到她居然行此大禮,連忙站起身來把蔣山長扶了起來:“您不必言謝。我想出來的破局之法,還需您鼎力相助。”
“娘娘儘管說。”蔣山長身體前傾,果斷地道。
“山長,您可願帶著巾幗書院的先生們,跟鹿鳴書院的夫子們,比上一場?”薛玉潤認真地問道。
她思量過很多法子,要如何向世人——尤其是守舊的大臣和女眷——展示教習先生們的才能。
可思來想去,薛玉潤覺得,不如效仿蔣山長——想讓世人知道她們有多厲害?比就是了。
蔣山長先是一怔,復爾大笑:“娘娘此言,臣婦等了二十年。”
看到蔣山長眸中熠熠生輝的神采,薛玉潤在此時,忽地明了,為什麼蔣山長會如此推崇登高宴。
“比就是了。”蔣山長氣勢如虹地道:“我們且勝他們三籌。假設有了孩子,再讓他們兩籌又如何?我們不還是勝他們一籌嗎?”
聽到蔣山長胸有成竹的決心,薛玉潤心底大鬆一口氣:“有山長此言,我就放心了。”
只要巾幗書院的教習先生里,有一個人能勝過一個鹿鳴書院的夫子,她就能渲染出她們足夠厲害的輿論。畢竟,時人都覺得她們沒人能比得過鹿鳴書院的夫子。
“您放心,台我來替您搭,只請您臻選教習先生參加比試。”薛玉潤想了想,道:“時間,就定在今年的登高宴,如何?”
“好!”蔣山長立刻應聲,又道:“娘娘,若要增添勝算,還望您請錢夫人一同參與比試。”
薛玉潤微愣。世人都說,蔣山長跟錢夫人自從閨中時便爭論甚繁,很不對付。可沒想到,不論是錢筱讚許蔣山長,還是蔣山長推崇錢夫人,竟都毫無遲疑。
“臣婦敬服之人不多,筱娘便是其中之一。臣婦還怨過筱娘從前沒有試著去打破這個破規矩。畢竟她才華出眾,她的夫君……臣婦的兄長又鼎力支持。”大概是因為她怔愣了片刻,蔣山長緊接著解釋道:“只可惜她無心山長之位,也沒能跟臣婦痛快比上一場。”
說起往事,蔣山長的語調里,還是流瀉出幾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