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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年輕人,舒氏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旁人的兒子,總能這般出挑。
偏她當年接連生女,用了偏方催產,千辛萬苦誕下的麟兒,卻是個胎里不足、天生病弱的。天知道她耗費了多少力氣,才鬥倒後宮那群如虎狼環伺般的女人,最後擁了自己兒子登基。
可惜,天不垂憐,兒子登基後沒幾年就病逝,唯一的孫子不孝不悌,在朝愚魯不堪,最終自私棄城而逃,鬧成了如今這樣一番局面——戎狄入侵、京城被屠,戰禍綿延千里。
舒氏心下悒悒,看著眼前的簡先生卻覺得有些諷刺。
“你當年只有八歲……”
簡先生似乎就等著她這麼一問,他抬手,捲起了自己的兩隻廣袖,露出手臂上蜿蜒斑駁的燒傷來,那些瘡疤凹凸不平、紅白相間,看上去十分可怖,“您那寶貝孫子,不也同樣只有六歲?”
他彎下眼睛,沖舒氏微微一笑,“皇室子弟,素來對自己都是心狠的。”
聽到這些,舒氏明白了:當年北郡王府那場大火,根本就是眼前人放的。
他只是個小孩子,若是有心縱火,王府的人自然防不勝防,而提前設計的他,自然能找到水道、枯井,甚至只需要一口大水缸就能趁亂脫身。
北郡王府靠近漠北草原,眼前人投身了戎狄,倒也不奇怪。
簡先生何等聰慧,從舒氏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猜測,他也不藏,直接坦言道:“沒錯,火是我放的,但我並非八歲就奔了戎狄,戎狄尚武,一個八歲的孩子過去只會變成無用的奴隸。”
他頓了頓,諷刺地看舒氏一眼,“我是被鎮北軍所救,在軍中改名換姓,先過了三年。”
“鎮北……軍?”
簡先生面上在笑,眼中卻一點兒笑意也無——鎮北軍那般英武,郭雲老將軍亦是剛毅無雙,軍中收留的孤兒孩童們聚在一起,戰時幫忙做雜事,閒下來卻都能在軍中讀書習武,人人無二,皆是子弟。
那樣的忠君良將,最終就因為朝堂紛爭、外戚爭鬥,被流放一般丟在北境數年不得重用。後宮無見識的女子,還妄圖用功高震主來約束郭雲,以為老將軍心中跟她們一樣想著權力、想著金錢。
後來,簡先生是趁著鎮北軍和戎狄開戰,才找到機會去到了戎狄陣中。
他看透了蠹蟲遍地的朝廷,也知道了後宮外戚的蠅營狗苟,他不像自己那個傻弟弟還妄圖走郭雲心懷青天、我心可鑑日月的道路,這腐朽到根兒里的皇廷,只有徹底清創、血洗乾淨,才能再造乾坤郎朗。
舒氏看著他,疑惑道:“既得鎮北軍收留,你為何還要投戎狄?”
簡先生道:“郭雲愚忠,沒有出路。”
舒氏一頓,古怪地看他,“他救了你,你卻幫著戎狄害死……了他?”
“不破不立,”簡先生聳聳肩,“忠於愚主,倒不如全部推翻重來。”
“所……所以你就,你就借外虜的力量麼?!”舒氏的聲音陡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簡先生。
“我只看結果,”簡先生看著舒氏,哂笑道:“怎麼皇后娘娘為嫡母,如今要來管教我了麼?當年父皇賞您珍貴的血燕,您賢惠大度,將這東西轉贈給了正當盛寵的蘇貴妃,她不敢盛您如此好意,便又做了順水人情,將東西送給了當時懷有身孕的容美人。”
舒氏一愣,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
“容美人在宮中無親,家中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能得貴妃恩賞,自然是感恩戴德,”簡先生諷刺地勾起嘴角,“結果,就在她飲下那碗血燕後,沒過一刻鐘就慘痛異常,最終被打下了一個已成型的男胎來。”
“事後,父皇命人徹查,發現只有您宮中的——”簡先生頓了頓,看了旁邊的夏嬤嬤一眼,“您宮中的如秋姑娘去過太醫院問藥、取了一些能落胎的藥料,父皇不忍傷您這位髮妻,便小懲大誡,直說是血燕和容美人素日喝得安胎藥相剋,懲治了兩個太醫就罷。”
“可容美人卻以為這是父皇對寵妃蘇氏的偏私,次年上,元徽六年,下毒害死了她,”簡先生說到這裡,他一雙下場的眼睛中淬上了寒毒,“也是同年,父皇徹查此事,竟說是我母妃教唆,實際上,那毒藥,分明就是您無意識中同她閒聊,說了我母妃宮中,栽種了毒草。”
“父皇為了皇家顏面,竟說是我無辜的母妃唆使,震怒之下、殺了我紫氏滿門!”
“……”舒氏一個踉蹌,幸得身邊夏嬤嬤攙扶,才沒有跌倒,她沒想到——這人八歲出宮,如今十餘年過去,他竟然還能將這些宮闈之事查得如此清楚!
甚至,還知道了是她告訴容美人麗妃宮中有毒草!
“當年你藏得確實深,”簡先生看著她,“我也是在我那皇帝來到北境後,才漸漸想明白這一切的——除了容美人之子,再到我和皇弟,父皇膝下能承繼大統的,不就只剩下您那寶貝兒子麼!”
舒氏抿抿嘴,想要反駁,卻最終沒有開口。
她確實為了兒子,暗中下手害死了不少先帝的孩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