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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大船準備駛離蒲干王城時,烏宇恬風卻忽然撐著船舷一躍入水。
“大王?!”
“華泰姆——!”
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齊齊圍到了船頭,卻只能看見他那頭金髮在洶湧的江水中浮浮沉沉,而後極快地躍出水面、反身回到了蒲干城下。
上岸的烏宇恬風沖眾人揮揮手,翠色的眼瞳深情而留戀地望著一個方向。
他沖面色雪白、鳳眸圓睜的凌冽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個詭計得逞的壞小孩,他沒出聲,而是做了個口型道:“哥哥保重。”
然後,他才轉頭揚聲沖大船上喊道:“惡蛟現世,為王者不能坐視不管!”他將手中苗刀挽了個漂亮的花,“若我此戰不還——老師,讓阿兄送哥哥好生回中原——!”
伊赤姆急了,他才不想理會這狗屁囑託,急吩咐船調頭。
然而大船笨重,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
烏宇恬風笑笑,沒停留,轉身朝勃生港方向走——他不能再放過黑苗巫首,即便此戰毫無勝算,這也是他作為大王必須去肩負的責任。
然而,就在大船打橫時,凌冽忽然拉著馬韁命雪星後退——
白色的駿馬一聲嘶鳴,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加速騰空,一躍從船上飛下、穩穩踏上了岸邊水灣淺淺的砂石灘。烏宇恬風一愣,回頭就駭然地看見凌冽竟策馬下了船。
他急忙回身,迎向凌冽。
沒走兩步,凌冽身後陡然騰起的巨浪——
“霜庭哥哥!”
“華邑姆?!”
“華泰姆——!”
詭異的黑色巨浪將大船推遠,站在船頭的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渾濁的浪花將河灘上的兩人連馬一同吞下。
水寒刺骨,凌冽卻想起了金沙江上:
同樣是落水,同樣有金色髮絲穿過五彩光斑,黑暗中浮起泡沫點點,烏宇恬風再次撲過來緊緊擁住了他。看著小蠻王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凌冽緩緩地闔上眼眸——
算了,他原諒他了。
誰讓這小混球生得這般討他喜歡呢?
○○○
凌冽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一塊青碧色的巨石上,人則半躺在一處砂石灘。
被折騰了徹夜,加上淋雨吹風、騎馬落水,凌冽一睜開眼,就覺得眼皮酸脹、頭重腳輕,四肢百骸都透著說不出的疲憊不堪,身上的濕衣服緊緊地貼著肌膚,膝蓋往下更痛得一點知覺也無。
天空中彤雲密布,綿密的雨絲如鋼針般扎在身上。
凌冽打了個哆嗦,勉強抬手抹去臉上雨水,倚著石壁緩緩坐起來。
模糊雨幕中,漸次出現了大灘、大灘的鮮血,凌冽這時候才發現——他們位於距離蒲干王庭不遠的一處港口,端看港口的位置和王庭金頂所在方向,凌冽勉強推斷出:這裡就是勃生港。
烏宇恬風跪坐在距離他這塊青石不足一丈的地方,他背對著他,滿頭金髮濕噠噠地耷拉著,上頭還沾滿了污泥和凌冽無法分辨出的黏膩海草。
而在他身前,則是跪坐在蛟骨上、只剩一把枯骨的黑苗巫首。
黑苗巫首身上的長袍破開了不少洞,露出裡頭包裹的一把殘軀:有的地方是腐爛的血肉,有的地方卻已經是森然白骨。他眼眶中的兩隻眼球掉了一隻,身|下盤桓的惡蛟血跡斑斑、腐爛的肉塊正從骨骼上極慢地脫落。
整個港口一片腥臭,鮮血和散落的屍塊、未及消化的人骨七零八落。
凌冽忍住反胃,張口喊了聲“恬恬”。
烏宇恬風的背影僵了僵,他轉過頭來,臉上有驚喜。可看清凌冽慘白的臉色後,又變成了自責,他強撐著轉身,似乎想要站起來、結果只搖晃了一下,就又狼狽地摔跌在地上。
這次,凌冽看清楚了——
小蠻王的胸腹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爪痕,最深的一道傷口險些貫穿了他的胸膛,乾涸的血液變成了一道道黏稠的髒污,又被不斷降落雨水洗刷,皮肉翻卷泛藍,讓他看一眼都心痛異常。
更莫說,烏宇恬風的右手以奇怪的姿勢扭曲著,左腿上還明顯被那異蛟咬掉了一塊。
烏宇恬風見凌冽紅了眼,他笑笑,撐起上半身,笨拙地爬回凌冽身旁。金色的大個子第一時間並沒有沖凌冽撒嬌,而是抱歉地牽起凌冽的手,小聲抱歉道:“哥哥對不住哦,是我沒護好你——”
凌冽看著他,忽然渾身顫抖起來,他狠狠咬住下唇,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迸落。
大錦戰神,威名赫赫的北寧王,許久沒這般狼狽地哭過,他捉著小蠻王的手,又是要哭、又是要怒,最後就變成滿臉扭曲,腮幫略鼓、鼻翼急動的模樣。
看著凌冽雪腮上接連不斷滾落的金豆豆,烏宇恬風也慌了,他忙啄了啄凌冽臉頰:“哥哥不哭。”
“……誰、誰哭了?!”凌冽羞惱極了,轉眼要瞪他,卻沒控制好,眼尾溢出更多淚花。
烏宇恬風眨眨眼,想笑又不敢,他忙湊上去,香香凌冽眼瞼,將那雙漂亮鳳眸中湧出的咸豆豆悉數吞下。他貼著凌冽微微發燙的額頭,小聲道:“哥哥再撐一會會兒,援兵很快就到啦!”
凌冽見他渾身血污,正欲說什麼,一瞥眼,卻看見了烏宇恬風身後搖搖晃晃站起來的黑苗巫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