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一開始,舒明義還派人將老先生護送回京。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孫太醫就又會出現在車隊裡。舒明義被他折騰幾次徹底沒了脾氣,好在這位孫太醫只是瘋瘋傻傻、嗜酒如命,並不給他們添亂,關鍵時刻還挺有用處——
他們渡黃河那夜風急雨大,凌冽有些暈船,加上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熱還咳嗽。船上一時找不到大夫,那素日都醉醺醺的孫太醫卻突然出現,一搭脈後,兩副藥下去就退了熱。
等凌冽徹底痊癒,孫太醫卻又醉上了,仿佛那個清醒的老先生從未存在過,看得舒明義一愣一愣的。
凌冽也曾試圖與孫太醫聊聊,但對方只會說些醉話,興致來了,還會給他唱上兩段戲文。無奈之下,凌冽只知這位老先生沒有惡意,似乎還在暗中保護他,便也沒在執著於刨根究底。
肅郡距鏡城不過百里,是他們此行的最後兩站之一。
鏡城之後就是宣郡,再往南過金沙江,就是南疆蠻國的領地。
這一路上凌冽也打聽來不少西南這場戰的消息,他原以為西南戰禍皆因軍中多廢物的關係,沒想,那小蠻王也頗具將才,雖然只有十七歲,但不少仗打得很漂亮。
若非身份立場不同,他倒挺願意見見這位對手、於戰術上切磋一二。可惜他一早讓元宵聯絡了在北境軍中潛伏的翰墨,讓他帶人南下支援,北境軍隊中還潛藏有不少效忠於他的死士,他自不可能當真嫁予蠻王和親。
金沙江水流湍急,一年到頭折在暗礁上的船隻無數。只消稍加偽裝,就能做成一個“船沉身死”的局叫他脫身。反正小皇帝議和是假,兩大營的士兵調遣是真,遲早還要同蠻國再戰。
凌冽正想著,縣官便和驛丞一道兒上前見禮,說給他們準備了接風的酒席。因和親這事兒特殊,隨行的軍隊便沒有在城外安營紮寨,全部安排住在了驛館附近。畢竟事關南境安危,沒人敢輕易冒險。
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加上一路憂思,這頓飯凌冽沒吃多少。他身邊的小管事沒吃幾口,也急匆匆來找驛丞,說是他家王爺想洗個澡,要勞煩他準備熱水。
驛丞沒有多想,點點頭就命人去準備了。反而是在水準備好的時候,舒明義忽然伸出手笑著攔住了北寧王主僕,“王爺,我聽說,那小蠻王可兇殘無道、喜怒無常得很,若他一怒,便是流血漂櫓。”
元宵不懂舒明義在說什麼,凌冽卻只是看著對方的眼睛,“本王說過,本王的心愿不過是天下平寧。”
聽他這麼說,舒明義這才聳了聳肩,“那便好,王爺請——”
元宵莫名其妙地瞪了舒明義一眼,推著凌冽回到驛丞給他們準備好的房間,房間正中的浴桶已經放好,只是這驛館的下人不夠細心,準備的還是尋常木桶,那高高的桶壁對不良於行的人來說可算個不小的挑戰。
好在元宵伺候主子做慣了這些事兒,力氣也夠,穩穩噹噹地就將自家王爺抱起來放入了水中。凌冽撇了撇嘴,最終選擇什麼也沒說,溫熱的水確實能夠洗去煩惱。
元宵卻看著凌冽,忍不住又偷偷抹了抹淚:他們家王爺瘦了很多,身上留下了許多淡粉色的疤痕。原本能騎馬射箭的人,如今卻只能拘束地坐在窄窄的輪椅上,去哪兒都不太方便。
吸了吸鼻子,元宵緩了緩,才開口小聲地同凌冽聊天,“翰墨說他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已經先叫人南下配合咱們,他再確定一兩件事,隨後就會到了,”想了想,元宵又補充一句,“還有兩大營在調兵,筇州和廬州的部隊也有些動向。”
凌冽想著前世小皇帝那些動向,輕輕嘆了一口氣。
結果還沒緩過勁兒來,他們就忽然聽見了樓下一陣驚慌的腳步聲,而後就是一聲尖叫,“走水了——!”元宵愣了愣,有些慌張地就要去抱他們家王爺。
而凌冽看了看窗外的煙,推開了元宵的手,讓他不必驚慌,他在北境看過那麼多的大火,這種煙大的反而火勢很小,凌冽看了看還冒著熱氣的水,覺得有些可惜,他原本還想多泡一會兒。
最終,元宵還是將他們家王爺從浴桶中撈出來,穿上明衣、擦乾長發。凌冽受傷以後,本來還要按摩雙腿,可元宵還在擦頭髮的時候,房門就被人從外面不客氣地撞開,舒明義臉色慘白地帶人匆匆進來,見凌冽還在後,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元宵被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盯著舒明義說了好幾個“你”。舒明義卻搶步上前,看著凌冽,聲音有一絲微微的顫抖,“我以為,王爺是重諾之人。”
凌冽沒說話,只抬眸靜靜看他,那一雙美目若寒星,跟著舒明義的幾個小兵覺得其中有堅冰、只看一眼都覺得遍體生寒,反是舒明義看了一會兒,最終也是垂下頭道,“還請王爺先離開驛館,我們要徹查此事。”
元宵急了,大叫道:“王爺頭髮還沒幹呢!腿也還沒按摩,而且他衣服都沒換,不能出去!”
舒明義看了一眼凌冽膝蓋上的傷痕,最終別過眼,讓士兵們都出去,自己留了下來,他背過身去,聲音悶悶的,“……末將,職責所在。”
元宵還想同他理論,凌冽卻拍了拍元宵的手背,“行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