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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太醫說了一半,瞥眼見北寧王臉上青紅一片,便知凌冽誤會,他連連擺擺手,“王爺您想差了,那位沒把您怎麼樣,倒是他弄得自己滿身是傷、狼狽得很呢。”
“……?”
“您身上沒力氣,不是因為那事兒,”孫太醫寬慰了一句,“雖然祛除子蠱最好的法子是精血融合,但也還有他法,如用大量的鮮血飼喂,也能達成相似的效果。您不是看他手臂上有傷嗎,那都是放血落下的。”
凌冽一愣,想起剛才小蠻王痛得淚汪汪的眼眸。
“還算個人物,”孫太醫解釋清楚後,揣著藥箱離開軟塌、到一旁寫藥方,老人垂下眼眸隱約笑了一下,“光明磊落、不趁人之危,有君子之風。”
凌冽沉默良久,將自己的手腕翻轉過來,靜靜地看著肌膚下青色的經絡。
他能忍痛,但並非不知痛。
人身上就那麼幾個敏感脆弱的地方,他一想到那淬著寒光的鋒利苗刀,就忍不住地顫了顫,而腕上這點肌膚,要在清醒的狀況下反反覆覆割開、擠出一整碗鮮血……
凌冽深深地閉上眼眸。
……莫不是個傻子。
“不過您也不用太擔心,”孫太醫樂呵呵地寫完了一張藥方,“為著這事兒,昨日他還同那小姑娘的□□大打出手呢,那場面可真壯觀,您沒見著,當真有點兒可惜。”
“……”
和什麼?
人……和蟾蜍打架???
一時間,凌冽臉上的表情豐富透了,看得孫太醫莞爾,老人將藥方折起來,寬慰道:“年輕人嘛,您也不用太在意,那小伙子活蹦亂跳的,大概就是些皮外傷,您若實在過意不去,我也給他開個補血調養的方子就是。”
凌冽沉默片刻,最後,還是搖搖頭。
他和小蠻王的糾纏已經夠深,將來他註定要走,現在還是羈絆越少越好。
可是……
漂浮在靈虛渡水色中的金色捲髮,遍布掌心的細碎傷口,細緻換上合口味的菜餚和強勢而霸氣地擋酒。還有最後的最後,那一圈圈纏繞著的、層層疊疊的白色繃帶,總是止不住地在他眼前晃過。
凌冽闔眸,有些低落,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艱澀道:“不必了,他……有自己的大夫看顧。”
孫太醫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推門離開。
結果,元宵剛剛送完孫太醫回來,就看見自家王爺虛虛靠在軟墊上,面色疲憊而憔悴。小管事不忍見凌冽這樣,便湊過去趴在床頭勸慰道:“王爺您別擔心了——”
凌冽睜開眼睛,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得小管事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正好我今日燉了鴿子湯,等好了,我也給他送一碗便是!”
凌冽:“……”
元宵趴著,全沒見著自家主子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捨不得,“唉……這可是軍鴿呢,肉質鮮美又不油膩,誰讓他救了您呢——!”
晚些時候,日落月升。
沒等元宵燉好鴿子湯,小蠻王便先帶著八字鬍大叔來了樹屋。
凌冽正給羽書、翰墨覆信,見他們進來,便頓手擱了筆。
小蠻王臉上梨渦融融,不等凌冽問便開口說道:“鍋鍋,窩有東西要送給泥!”
說完,不等凌冽反應,他便有些唐突地上前兩步,將凌冽整個人從凳子上抱起。凌冽被嚇了一跳,在他小臂上坐穩時,忍不住地伸手打了他一下。
小蠻王被打,只傻乎乎地笑,帶著凌冽來到樹屋之下。
月華清輝,四野寂寂。
樹下開闊的空地上,此刻正穩穩噹噹地擺放著一架精緻卻又熟悉的輪椅。
凌冽身子微僵,倏然看向小蠻王。
金燦燦的小傢伙卻只是在月華下沖凌冽燦爛一笑,大踏步地超前走,小心翼翼地將凌冽放到了那架新制的輪椅上,他半跪在輪椅旁邊,翡翠色眼眸亮晶晶的,“鍋鍋試試,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凌冽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緩緩地伸出雙手,試著轉了轉兩側的輪子。
上過車油的輪軸被輕鬆地轉動,輪面的高度不高不矮、椅子下的腳踏也剛剛好。一切,都和他那輛專門定製、最後卻摔碎在靈虛渡中的輪椅一模一樣,甚至連上面雕刻的紋絡都差不多。
他身上沒什麼力氣,握著木製輪轂的手卻微微發力——
他幾乎在瞬間就想到了殿閣西屋外廣場上,那個陷在一堆刨花中、慌亂之下劃到自己手的笨蛋。
凌冽睨著小蠻王,眼眶有些發脹。
前世,今生。
除了王府諸人,北戎山一役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這般真心待他、關心他、一心一意想暖著他的人。即便這人在外人眼中攫戾執猛,即便這人來自四方蠻夷之國、還說著一口稀碎的官話。
凌冽想笑,卻又害怕牽動眼窩內的濕潤,他不甘心,又有些惱,只能仰起頭、儘量凶地瞪著夜空。
小蠻王撓了撓頭,沒看懂凌冽隱忍的表情,只以為是自己沒做好、又害得哥哥哭了。他有些慌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凌冽的手背,想說點什麼來補救,身後卻傳來了元宵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