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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案幾後,原本想將剩下的祖文看完,看見這個古怪的“腰墜”後,他垂眸看向自己腕上那個銀花攢攢的苗族聖物,神思又飛遠——
想到從相識以來,小蠻王送給他不少東西:雲羊果、花果茶,親手制的輪椅,南屋和樹屋中精巧的布置,還有懸掛在窗口的貝殼風鈴……
凌冽心中微訕,想自己是否平日給他太少,才會叫小蠻子如此這般患得患失。
他抿抿嘴,將案几上散開的祖文收攏,轉著輪椅,來到了軍帳角落、將他常隨身用的幾口木箱打開,箱中上層疊著他許多衣物和書卷,最下層,則用絲絹裹著、藏了一隻波斯錦的小皮匣子。
凌冽將那隻皮匣拿出來,輕輕摩挲了一下外殼上繁複的天蠶金絲,然後才撥弄象牙扣,將合蓋打開:紅絨布上,端端正正放著一枚玉色純透、明中透霧的螭紋佩。
佩頂雕刻連鯉芙蓉花紋,底部栓合歡結青銀絲流蘇,流蘇頂端還配上了兩枚藕色白地的絮絲翡翠珠。遠看上去,盤繞在玉佩兩側的盤螭氣勢磅礴,下懸著的流蘇和青色淺白色芙蓉花形態美觀。
玉佩有些年頭,即便沒有隨身佩戴,但依舊被人精心潤養過,邊緣細微的磕碰上也有一層極潤的包漿。
凌冽眸色溫柔,用指尖輕輕摸索了一下,在玉佩光滑的背面找到了那枚指甲蓋大小的凹槽印鑑:印鑑陽刻了“鎮北”二字,下方還有他當年在軍中的甲乙番號。
這枚玉佩,是他生母蘇氏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他從小戴在身邊,到鎮北軍中後,郭老將軍又親自著人給他刻下印鑑。在軍中五年,他一直貼身藏著,後來鎮北軍全軍覆沒,他便取下來,小心地藏到了這隻皮匣里。
此物雖不比被苗疆神明祝福的聖物,卻是凌冽身邊他能拿得出手的唯一愛物。
正想著,帳外就傳來了一股濃烈的焦臭味。
凌冽將玉佩收好放到袖中,轉著輪椅從帳中走出去。
只見軍帳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伊赤姆大叔正指揮著幾個小勇士將一堆黃牛皮線裝的厚書卷焚毀,皮革燃燒的臭味熏天,還有不少奇怪的木製配飾、繪著艷麗圖畫的羊皮卷被丟入火里。
凌冽皺了皺眉,以巾帕掩住口鼻,“您這是……燒什麼呢?”
伊赤姆和幾個勇士被他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大叔連忙上前,面色有些尷尬地拱手:“王爺,您怎麼出來了?可是我們……熏著您了?”
凌冽搖搖頭,目光卻垂落到旁邊的一卷羊皮紙上。
羊皮紙上正中畫著一個紅色卷短髮的異邦人,他的腦後有如菩薩般亮著一道圓盤狀神光,留著絡腮大鬍子,一手拿著一枚豎長橫短的小木刑架,一手抱著黃色封皮的厚書,身著白色棉麻長袍,眼神溫柔和善。
伊赤姆見凌冽已經看見,他撓了撓頭,有些無奈地往旁邊一引:“王爺,您跟我來。”
他們二人朝河灘邊走了走,遠離了那焦黑的惡臭。
凌冽放下掩口鼻的巾帕後,伊赤姆大叔才開口,他看著不斷南流的江水,神情有些悒悒,“這些東西,是異邦番僧的信仰,他們自稱來自西方的城邦,傳說天上有位全知全能的神明,能夠護佑眾人。”
凌冽點點頭,這個他知道。
《南境風物》和東宮的太傅都教過,說這群番邦異僧心懷叵測,魅惑人心、妄圖政權。
“其實拋開他們背後企圖不談,這群番僧來到南境並無什麼過錯,甚至對邊境一些小寨子還有許多幫助,”伊赤姆大叔嘆了一口氣,“您在中原講究禮法,我們南境卻沒有那樣多的規矩,他們初來時……其實大王並不排斥。”
凌冽眨了眨眼,結果伊赤姆又輕咳一聲,補充道:“我說的是……咳,上一任的大王。”
在伊赤姆的訴說中,上任蠻國大王是個性情極直爽坦誠的人,對子民親善、待友邦客氣,雖因這份和善沒能統一南境各個部落,但卻得到了百姓們一致的擁戴。
“可惜,他待人以善意,最終卻……沒能被回報相同的東西,”伊赤姆大叔嘆了一口氣,有些遮遮掩掩道,“發生了一些事情後……大王,咳,我是誰說恬風他,就恨上了這群番邦異僧。”
其實邊境上番堂和異僧眾多,大軍駐紮在此境,發現不少異僧送來的東西本是尋常。
但伊赤姆大叔怕關鍵時刻烏宇恬風看見失控,便做主將這些東西悉數收集起來焚毀,並警告軍中還不知情的年輕一批勇士們,以後都莫要提什麼“隆胎蒙”和“番邦異僧”的事。
“您……”伊赤姆起了半個話頭,想了想,又苦笑著搖搖頭,“算了,您在大王那兒總是不一樣的,或許面對著王爺您,大王他會願意聊聊這件事兒的,您就當我沒說吧。”
凌冽想著那羊皮卷上捲曲的紅色短髮,還有明顯非我族類的紅色眼瞳,心中閃過一種揣測。
小蠻王曾經提過,他同烏宇洛並非親兄弟。
而烏宇恬風高大的身形、捲曲的金髮還有碧色的眼睛,當真與蠻國眾人不太相似。
難道……
不過還沒等他問出口,身後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凌冽被從後擁入了一個熱烘烘的懷抱里,金燦燦的小太陽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蹭他脖頸,烏宇恬風軟了聲,故意含含混混道:“想哥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