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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彎弓欲射,卻從旁殺出這麼個一點就炸、身後還拉著一車桐油的瘋子。
狸昌族騎兵提著馬韁踟躕了一會兒,帶頭那位便有了決斷。他語調飛快地說著戎狄翟語,帶頭朝韓鄉晨撲過去,韓鄉晨一愣,咬牙正準備點燃身上的炸|藥,那狸昌族的武士就揮刀砍向了他持火把的手臂。
韓鄉晨勢單力薄,他護著火把,就無法兼顧身後的小板車。
剩下的戎狄騎兵趁勢而上,撲上去搶走了那一車桐油。
站在下方的蠻國勇士已點燃了引線,見堤壩上出現了敵人也不好再上前,只能退到安全位置、攀著兩岸垂落的繩索先撤離。
結果才上岸,就看見戎狄倒掉了油壇中桐油,滌盪乾淨罈子、就地取水往下潑。
有一兩組引線因此被撲滅,負責的蠻國勇士還想上前,才走了一步,就被身邊人拉住:“你不要命了!”
“可是……”他的話才說一半,就聽見呯呯數聲,堤壩下,戎狄還沒來得及撲滅的炸藥被引燃,那扇形的石牆上,目所能見地裂開了數道豁口,淮河水順裂縫汩汩流出,卻沒能衝垮大壩。
隨著水流的流速增加,石牆上的豁口也越來越大,整個堤壩上發出了恐怖的咔嚓聲。
此刻,無論是誰湊上去,都可能會被湧出來的河水吞沒。
那勇士不敢動了,他身邊的蠻國勇士們也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堤壩——他們得到的命令是點燃炸|藥,但威力算好的炸藥被攪局的戎狄破壞了大半,如今竟是進退維谷。
倒是在堤壩上的狸昌族騎兵鬆了一口氣,只要堤壩不毀,沒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水,便算大功一件。
他們不再同韓鄉晨糾纏,且戰且退,結果身後卻傳來了噠噠馬蹄聲,又有一隊漢人從他們離開的小道上躥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一個手持長|槍、身騎一匹棗紅馬,他雖站在逆光中,但狸昌族的頭領卻很快認出這人,分明就是剛才往他們帳前叫陣的那個漢人將軍。
狸昌族頭領心中一驚:陣中迎戰的,是大太子音單帳下、曾經的第一猛士提笪。
此人驍勇英武,使得一手好鞭,騎獵功夫上佳,手上力氣也大,那雙鐵|鞭在戰場上,可不止一次擊碎敵人的頭蓋骨。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棗紅馬動了動馬蹄,踏著堤壩搖搖欲墜的石牆上前。
狸昌族頭領也在此刻看清楚——馬背上懸著的,分明就是提笪的頭顱。
他駭然看向那持長|槍的年輕將軍,他身上沾滿了血污,胸前的鎧甲也破開了大大的豁口,可面色冷肅,活像是廟宇中漫天神佛腳下的猙獰惡鬼。
狸昌族頭領一時忘了反應,就這麼一頓間,叫韓鄉晨找到機會。
他低頭將火把湊近身上引線,結果那嘶嘶聲卻又驚醒了發愣的狸昌族頭領,他咬咬牙,忽然不管不顧地策馬撞向韓鄉晨,衝擊的巨大力道將他連人帶馬掀翻,冰冷的淮河水,一下就撲滅了火把和引線。
就連他腰間捆著的炸|藥管,也被涼水浸濕了一半。
狸昌族頭領雙目赤紅,不等韓鄉晨反應就又大吼一聲撲上來——提笪已死,他若再失敗,那族人往後在伊稚查手下都不會過上好日子。
韓鄉晨也被他激起了真火,丟了火把,與他纏鬥。
他們四手四腳、毫無形象地在沾滿了黑色桐油的河水中扭打,體力上,韓鄉晨略遜一籌,很快就被那狸昌族頭領摁到了水中——
冰冷腥臭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湧入韓鄉晨的口鼻,他嗆了兩口水後,猛地一用力,閉著眼睛狠狠用腦袋撞了狸昌族頭領一下,趁著他眼冒金星時,翻身將人壓在身下。
混亂中,不知是誰掀翻了那輛小車,罈子中的桐油瞬間傾瀉而出,順著水流方向匯集到了壩口。
大壩之下,那些未被點燃的炸|藥還埋在原處。
桐油遇火則燃,戎狄騎兵覺得危險,再不管頭領和韓鄉晨,轉身準備原路撤離。可一轉身就又被那隊橫刀立馬的漢人官兵攔住,他們像不怕死一般,整整齊齊地擋在大壩上。
戎狄騎兵們嚷嚷起來,“漢人讓開!你們不要命了嗎?!”
他們的吱哇亂叫舒明義聽不懂,但他身後的親兵出言提醒道:“將軍,那桐油危險,我們先撤吧。”
舒明義看看在水中的韓鄉晨,又瞥眼看大壩裂開了數道豁口的牆體,他搖搖頭,將掛在馬背上的提笪頭顱摘下來拋給身後的士兵,“你們先撤。”
士兵瞪大了眼睛,舒明義卻擺擺手,他握緊手中長|槍,直朝著戎狄而進。
主將不離,士兵不退。
這群士兵,雖說是皇室派給舒明義“剿匪”的禁軍,但他們年紀相仿,太白山上死守一戰,也激發了他們心中那點保家衛國的豪情,為兵為將,首要的可不就是“忠義”二字。
見親兵們不退,舒明義沒回頭,眼中卻閃過了一抹亮光。
他手中長|槍勁掃,當場就削斷了一個戎狄的腿,鮮血噴出來,在明亮的日光下,仿佛一條飄揚開的紅綢。戎狄騎兵看著他們視死如歸的模樣,心下更怯,陣型散亂中又被砍殺幾人。
“呸——”地一聲,韓鄉晨吐掉了口中的半個耳朵。
他搖了搖有些發暈的腦袋,緩緩地鬆開手,狸昌族頭領緩緩從河面下浮起:他雙目圓睜、滿面淤青,手指甲上全部都是同韓鄉晨撕打間扯下的皮肉和血,脖頸上青紫色的掌印指明了他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