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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眸看向凌冽那蓋著絨毯的雙膝,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您啊……”
這樣的反應落在凌冽眼中,便是對剛才他一番話的肯定,凌冽好笑地擺擺手,“本王都明白了,您去忙吧。”
八字鬍大叔這才點點頭,又交待了元宵幾句後,才急匆匆地從殿閣中重新找路回去。
在大叔離開之後,元宵看著凌冽紅通通的臉頰,便給他泡了一壺熱茶。見他還是有些不舒服,便主動提出來,“王爺您坐一會兒,我去找孫太醫!”
凌冽想攔他,可吃醉了酒後行動遲緩,最終伸出去的手沒能抓到一片布料。
他有些無奈地坐在圈椅上,自己打起精神來看了看:這屋子雖不如中原精緻,卻也用心布置過——雞翅木的羅漢床、上鋪輕軟的絮絲錦被,下方的腳踏上墊著狐裘,地上也鋪滿柔軟的雪白氂牛毯。
中間一張圓桌,四角立著精緻的鳳首檯燈,窗邊掛著藍染織就的掛毯,遠處的盥洗架旁、木施上還早早就擺上了一件明顯是中原制式的明衣。
凌冽半靠在桌邊,睜著惺忪醉眼看了看遠處的鳳首檯燈,唇邊隱約閃過了一抹笑意:
他沒想到,這小蠻子能如此心細。
更沒想到,南境蠻國竟也有如此有意思的“宰相”和權勢之爭。
也不知元宵去了多久,凌冽靠在桌邊半夢半醒地迷糊了一會兒,再睜眼時,竟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漸晚,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這蠻國的甜米酒醉人,喉嚨也膩得發緊。
想起元宵離開前替他泡了一壺茶,凌冽挪動了一下,伸出手去想夠那放在圓桌中間托盤上的壺,結果這新制的代步輪椅十分不便,他才一動就往後一滑——
計算好的距離由此變長,凌冽腿上沒力氣,只能一個趔趄、整個人朝前撲下。
他有些鬱卒,心裡多少有些厭棄廢了的雙腿。
沒有預想中的摔痛,腰上一緊,凌冽便整個人落入了一個滾燙如驕陽烈日,卻帶著絲絲米酒甜香的懷抱里——
驟然旋轉的天地,讓凌冽有一瞬間的迷惘。
屋內鳳首檯燈暖黃色的燈火搖曳,竟給他勾勒出一輪金燦燦的太陽。
凌冽眨了眨眼,抬起手來想碰一碰這暖洋洋的明日,結果伸手便觸著一堵硬邦邦的牆。
“唔……?”他困惑地推了推:天上,怎會有牆?
那牆似乎被日光烤過,很暖、會動,還很彈,像京城糖水鋪里販的透亮荸薺糕一樣。凌冽兩輩子都沒摸過手感這樣好的牆,一時沒忍住,便將整個掌心貼合上去,重重地捏了兩把。
“嘶……”
“牆”往後躲了躲,還發出一聲急促的粗|喘,清爽的聲音悶悶的,“鍋鍋你、你別耍流氓!”
凌冽訝異地眨了眨眼:牆,還會說話?而且聲音聽上去……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回神——這怪腔怪調的中原官話!
凌冽飛快地甩了甩頭,將眼前浮起的所有混亂光影驅散,終於看清了——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正看著他發愁的小蠻王。
他想起自己因口渴去拿茶壺,半道兒上輪椅不聽話地跑了,然後,然後……
凌冽皺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靠在小蠻王懷裡,手掌還依依不捨地貼著人家胸|脯。
端正斯文了兩輩子的北寧王從未有這樣尷尬的時刻,他耳尖發燙,訕訕地收回手,抿了抿髮乾的嘴唇,道:“……是你呀。”
小蠻王擰著眉,看見凌冽薄紅的耳尖呼吸又重了重,他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嗯”了一聲。
暖黃的燈光將這南境兒郎蒙上一層金紗,深邃的綠眸像極了剛從翡翠原石中開出來的純種|色|貨:碧色純正,光澤鮮亮。
凌冽仰頭看著,又想起西域敬獻給父皇的那株寶樹,忽然覺得那樣珍貴的碧樹夜明珠也沒甚稀罕,還不及這雙綠色眼睛的萬分之一。
他這樣想著,便抬起手,想輕輕碰一下那漂亮的寶石。
結果小蠻王卻防備他撒瘋,他才一動,雙手就被緊緊地摁住。
“鍋鍋別鬧。”
“……”沒碰到寶石,凌冽有些憋屈,他瞪了小蠻王一眼,而後嘟噥道:“渴……”
小蠻王被他這無意識黏膩的尾音撩得頭皮發麻,鼻尖也滲出一層薄汗,他摁著凌冽的手,用虎口的粗繭和拇指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凌冽漂亮的腕骨,在心裡將大巫講給他那些枯燥的長生經念了好幾道。
而後,他靜下心神,手臂施力將凌冽抱起,穩穩放到了床沿邊。
待凌冽坐定,他才轉過身去倒茶。
桌上的茶水是元宵一早就泡好的,放了這多一會兒,有些涼。小蠻王原想重新去泡一壺,卻見凌冽眼神迷離、兩頰酡紅,坐在床邊小雞啄米似的止不住地點頭。他咬了下嘴唇,想了想,還是先給凌冽倒了滿杯。
令小蠻王沒有想到的是,凌冽沒有伸手來接,反而直接湊過來想就著他的手喝。
可由於角度的關係,凌冽開合的唇瓣沒能如願喝到茶水,卻不經意地舔到了他握著茶杯的指尖。
小蠻王手一抖,將整杯茶連同那個紫砂盞一道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