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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躺著的床,屋內沒有太多的陳設,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幅描繪著隆胎蒙腦袋發光的怪畫,床邊放著一盆子清水,盆的里側是一隻燭台,燭台下面、壓著一本棕皮的書卷。
乾達掙扎著想起身,結果才一動受,就感覺到腕骨處傳來鑽心的痛,他悶哼一聲倒下,同時,房間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你醒啦?”
一個滿頭金髮的隆胎蒙推開門,他有著一雙如海般湛藍的眼睛,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身上穿著一件款領口的白色中衣,外面套著一件形狀古怪的皮質馬甲,但他說出來的苗語卻很流利。
乾達沒說話,只是有些戒備地看著他。
那金髮隆胎蒙撓撓頭喃喃道:“神父不是說你是苗人麼?”
這時,另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似乎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他嘰里咕嚕地說了一串異邦話,而聽見他聲音的年輕隆胎蒙臉上神情一條,然後到了一句“門”還是“悶”什麼的,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乾達不動聲色,等他離開後,才細看自己眼下處境:
他雙腿都被細細地包紮過,斷掉的腿骨都被接上纏著夾板和繃帶,脫臼的手也被妥善地治療過,身上雖痛,但已經減緩了很多不適,而且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少,都整整齊齊地收在遠處的凳子上。
乾達看了看周圍,發現了一根立在牆根邊的掃帚。
他用沒受傷的手撐著從床上坐起,然後一點點爬到了掃帚旁,借著那木棍的力量站起來,十分勉強地湊到了窗口,只見兩個隆胎蒙——
救他的那個中年紅髮的穿黑衣,剛才這個年輕的衣白,兩人圍著一個窄小的擔架,同幾個頭戴斗笠、身穿墨藍色筒裙的姑娘們在交涉著什麼,姑娘們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還躺著一個姑娘。
兩個隆胎蒙和那群姑娘似乎很是熟悉,姑娘們焦急地比劃了半天后,那隆胎蒙就引著她們往屋內走。因為角度的緣故,乾達看不真切幾個姑娘的相貌,卻大約知道她們這種頭戴斗笠的,大約是邊境某個以母為尊的小寨。
思量間,乾達一垂眸,卻訝異地發現:
躺在擔架上的人,怎麼看起來那麼像、那麼像他那個不成器的女兒阿曼莎。
○○○
烏宇恬風這一覺睡到了黃昏,揉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時,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肚子發出了咕嚕嚕叫聲。他撇撇嘴,用手摁了摁空蕩蕩的腹部,伸了個懶腰就準備下床。
結果一用力就牽動了腰腹處很大一片肌肉,酸痛的感覺讓他瞬間皺緊了眉頭。
凌冽沒在帳中,烏宇恬風深吸了一口氣,咬牙抬腿下地。
塗過藥酒的大腿根肌肉發緊,卻沒那麼酸痛,但邁步時烏宇恬風還是有些彆扭。
他慢慢挪到案幾邊,瞥見專門放在書堆最上頭的《幼林瓊學》,烏宇恬風勾伸出手,好笑地將那書拿起來,隨手翻了幾頁——
其實他記憶力不錯,這書又是中原孩童看的,加上字詞押韻,他反覆看的:《朝廷》、《文臣》、《武職》和《外戚》幾篇,其實他早已爛熟於心。
而用來逗凌冽的《婚姻》和《夫婦》兩篇,雖然字詞上有些典故他看不懂,但大致的內容還是能說出來。
想到自己故意說錯的“夫唱婦隨”一詞,烏宇恬風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露出一汪淺笑。
哥哥喜歡他什麼,他其實早就知道。
被忽略的五臟廟,這時又發出了不滿的咕嚕聲,烏宇恬風便放下書,預備往營帳外去找點東西吃,結果才走了一步,就聽見帳外傳來元宵和勇士們交談之聲。
小管事在摩蓮城待了一段時間,日常交流的苗語學了不少。
聽他流利同門口兩個小勇士聊天,烏宇恬風想了想,後退兩步、抓起桌上的《幼學瓊林》准之又准地翻到《夫婦》一篇,然後閉上眼睛、趴到了案几上——
掀簾進門的元宵手中端著一個托盤,盤中是凌冽吩咐他煮給小蠻王的瘦肉粥。
軍中晚飯用得早,凌冽吩咐煮肉粥,只是覺得肉粥方便,即便小蠻王沒醒、放涼了,一會兒也好再熱。
元宵端著肉粥卻只在想,小蠻王這第一次當真激烈,王爺這次開葷當真如狼似虎。
堂堂蠻王,竟被折騰得只能吃軟食。
掀簾進帳的小管事,第一眼沒有在床榻上看見人,他還嚇了一跳。
而後瞥眼看見趴在案几上,枕著那本《幼林瓊學》睡著的小蠻王,元宵心裡又生出一些“同時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從小不甚愛讀書的元宵抿抿嘴,先將那碗肉粥放到一旁,然後他轉身、走向他從摩蓮城中帶來的幾個包袱處,翻了翻,終於在包裹底部、尋出個包得重重疊疊的小匣子。
他揭開匣子外兩層布,從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隻膽瓶。瓶口有臘封,但一拿出來就清香四溢,瓶身上還淺淺描了三個模糊的金字,帳內光線昏暗,只能隱約辨認出個“油”字。
元宵嘆了一氣,將那瓶子輕輕地放到小蠻王手邊,臉上露出一種近乎於老母親慈笑的表情。
烏宇恬風不明所以,緊接著身上就被元宵披上了一件凌冽的外衫。
等小管事輕手輕腳地離開,他才有些迷茫地抓著外衫起身,動動手指、捏起那隻小瓶子。因光線太暗,烏宇恬風又燃起案上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