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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冽審視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小傢伙從他身上下來。他離京的時候,這小傢伙只有三歲,從軍五載,他可沒回過京城,也沒和這小侄子見過幾面。
正巧這時元宵搬著凳子回來了,小皇帝只能不情不願地坐到圓凳上,心性不定地扭來扭去,兩隻小腿兒晃悠個不停。而那黃公公按著規矩是不能坐的,他假意推辭了一番後,最終也還是不客氣地坐了。
“陛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他不問還好,小皇帝一聽這個就耷拉了腦袋,鼻子抽了兩下,竟“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嗚嗚嗚嗚,皇叔,那些蠻子欺負我——!”
蠻子?
凌冽挑了挑眉,忽然猜到小皇帝和黃憂勤來找他做什麼了。
前世,他同恩師和鎮北軍一道兒戰死在了北戎山,意識卻朦朦朧朧魂歸故里。一抹遊魂、在京城上空飄了數年,眼看著閹黨專權、外戚干政,小皇帝又蠢又壞,整個天下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四分五裂。
最終,北方戎狄聯合西南蠻國,長驅直入、滅了國。
一朝重生,凌冽倒沒想到自己會回到北戎戰場上,滾滾濃煙燻得整個山中黑雲密布、朔風緊起,他來不及多想,只憑著本能躲掉那奪命的冷箭,卻最終難敵在暗處的敵人,傷了雙腿。
去歲隆冬雪晚,江南河堤工事上貪墨不斷、各大家族又上趕著往朝中塞人,文官塞滿了就伸手到行伍,如那羽林衛的林胖子,沒上過幾天戰場、也不知如何領兵,讓這班人上前線,自然只能吃敗仗。
凌冽偏著頭回憶了一下,他記得今歲開春時西南就起了戰禍,只是新登基的小皇帝忙著安撫舊臣、同閹黨外戚們勾心鬥角,自然百上加斤、應接不暇。
前世,小皇帝的處理方式好像是割地議和,如今他提到蠻子,只怕正是為了此事。
小皇帝嚎了半晌,沒等到凌冽的反應,便偷偷看了旁邊的黃公公一眼,那黃憂勤立刻起了個話頭,“王爺,您也知道,這些年朝廷內憂外患,北境戰事好不容易平息了,又趕上膠州地震、江南水患,總是不得個安生……”
凌冽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咳,北境幸虧有您和鎮北軍驍勇,到底是守下來了,可那西南的蠻國,嗐,他們新上任的蠻王好生不講理,欺我朝中無人,連日來已攻下我朝數城,西南將士死傷無數,最終才在鏡城將他攔截。”
鏡城地處中原,若非西南一十六州盡數淪陷……凌冽眉峰緊蹙地瞥了黃憂勤一眼,心道這人還真有臉說什麼“數城”和“攔截”,只怕根本是蠻族擔心戰線過長、不想再孤軍深入才休戰的緣故。
這黃憂勤是宮中老人,只一個眼神就讀懂了凌冽深意,但他也不動聲色,只哽了聲音絮絮說道:“陛下年幼,雖是議和,那新蠻王可提了不少條件,擺明了欺我寡母。”
不等凌冽說話,小皇帝又嗚嗚哭了兩聲:“皇叔,我知道你從小最疼我了,父皇走了以後,皇祖母、母后和我無依無靠的,您是我的親皇叔,您可一定一定要幫我!”
小皇帝登基沒幾日,加上凌冽是他的長輩,他這番話沒用“朕”自稱,習慣性地用了“我”。
凌冽沒有立刻答應,只看了旁邊敢怒不敢言的元宵一眼——黃憂勤話里話外都在說西南戰事,小皇帝也有要他幫忙的意思,但若是上戰場、前往議和,了解他秉性的元宵剛才定不會說出什麼“大事不好”來。
沒有等到凌冽的反應,黃憂勤有點兒意外,他輕咳一聲,又補充道,“先帝去後,娘娘他其實一直很掛心您,皇上也是一心想著王爺,只是前朝政務太忙……”
“什麼條件?”凌冽沒心思同這兩人虛與委蛇,許是他口氣太沖,這次黃憂勤的臉上露出了更深的驚訝,凌冽想了想,自補了一句,“那蠻王,提了什麼條件?”
這次,黃憂勤閉嘴了,輪到小皇帝沒頭沒腦地開口,“他、他是新上任的,還、還沒娶媳婦兒呢……”
“……?”凌冽愣了愣,一思量間忽然明白了什麼,他不敢置信地抬頭,驟然看向元宵,元宵卻痛苦地別開了眼。
錦朝開國皇帝好男風,經年累月下來,便允許男子同男子婚配,京中也有不少高門大戶的正妻擇的是相配的男妻。凌冽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自己的小侄子找上門、要他去和親!
而且,還是遠嫁南蠻和親!
小皇帝見凌冽面色青白地僵住,立刻又嗚嗚嗚地哭起來,一面說他的父皇走得倉促,一面又說朝中的公主們出閣的出閣、年幼的年幼,根本沒有合適的人選。
而那黃憂勤則一邊盡職責盡責地哄著小皇上,一邊三言兩句簡單解釋——原來那新任蠻王不知從何處聽來,說中原的娘們兒白皙漂亮,議和的文書上便說什麼都要加上和親一項,還就要皇室的人。
凌冽抿了抿嘴,他終於明白為何小皇帝要數道聖旨催逼他回京,而且他一回來,就弄這麼多年羽林衛看犯人似的盯著他。
在心裡計較了一番後,凌冽垂下眼帘,“原來如此,臣替陛下分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