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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時機場合不對,烏宇恬風很想沖城牆上的戎狄大王扮鬼臉——誰讓他蠢。
伊稚查怒氣攻心,若非是身邊兩個武士阻攔,他就要衝下去和烏宇恬風理論了,他嗖地一下拔出長刀,正準備架上舒氏的脖子,整個城樓就轟地一震——
那禁軍指揮使王亮說服了舒明義,兩人一道兒,帶著五千人的小隊,從一處枯井中淌著水,進入了宮禁內——他從前在宮中被人排擠欺凌,便生了些報復心思,從一個老太監處打聽了這條道路,偷了不少宮中東西變賣。
那老太監收下他的“買路錢”後,還叼著煙管,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頭頂的天空。
他告訴王亮,宮禁看著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實際上,不過只是一方精美的鳥籠,裡面的貴人都想出去,還接二連三地想跑出去。
當時的王亮太小,並沒有明白老太監話里的深意,後來回想,王亮卻懂了什麼:
宮中曾有貴人,賄|賂了老太監,也從這條水道跑出去過。
不過事到如今,王亮也不會再去想,這貴人到底是誰了,三朝更迭、老太監也已經死了。過去之事,也就讓它同這座已經滿目瘡痍的金鳥籠,一起湮滅吧。
枯井廢棄多年,裡面卻還有一些腐臭的積水,他按著記憶穿過兩個拐角,終於找到了向上的通路,他攀住了宮中井壁上的凹槽,一點點往上爬,然後放下了繩索,將下面的人一個個拽了上來。
王亮輕車熟路地帶著舒明義找到了宮中的軍火庫,只可惜,經過戎狄一番劫掠,庫中所藏的炸|藥沒剩下多少。王亮覺得可惜,舒明義卻覺得剛剛好,他們只需引戎狄的主意力,就能幫助大軍破城。
他們兵分多路,分發了剩下的火|藥,在宮牆附近到處點火、焚燒木箱、旌旗,弄出了不小的煙霧和爆炸聲。一邊吸引著戎狄武士的主意,一邊想辦法幫助城外的大軍破城。
王亮去了北城門,而舒明義則來了南城門,他遠遠看著城樓上他那唯一的姑母,最終,還是選擇閉上眼睛,命人去點燃了他們最後的火|藥。
四角燃起的濃煙讓戎狄武士們心慌,就連伊稚查這個大王都有些亂了陣腳。
他罵了一聲娘,然後一把掐住舒氏的脖子,“你們都住手!你們不管這死老太婆性命了嗎?!”
凌冽還沒說話,烏宇恬風就直接上前將凌冽擋在身後,他給身邊的蠻國小勇士使眼色,他們會意地敲響了戰鼓、吹起牛角號——
在那響徹天穹的號角聲中,小蠻王沖伊稚查掏了掏耳朵:“咦?你——說——什——麼——?”
伊稚查:“……”
烏宇恬風一攤手掌,“怎麼恁是聽不清呢?”
凌冽忍了,最終還是忍不住,在烏宇恬風身後側過頭,捂著嘴悶悶笑了:
他家小蠻子,可真是太可愛、太貼心了。
伊稚查腹背受敵,見自己實在是纏不過,便想挾持著舒氏離開城樓。
他想明白了——
那中原王爺或許還有顧及,可這個蠻子卻半點沒有,只要還有舒氏在身邊,他就還能想辦法離開京城、殺回漠北草原去。
結果他才拽著舒氏後退一步,身後就傳出了一陣騷動。
伊稚查回頭,看見簡先生換了一套他從未見過的衣服:大紅色的團龍紋繡在胸口,襯得他整個人器宇脫俗,而雙手是白色廣袖,額間扎了同樣的紅色抹額,日光一照,上頭的白玉閃爍。
他從未見過這樣打扮的簡先生,一時又看得有些呆。
反是簡先生先走過來,他沖還在怔愣著的伊稚查笑了笑。
他從未這樣笑過,燦爛明艷如同高升的紅日,也是到了此刻,伊稚查才發現,在他身邊一直蒙著黑色斗篷的中原“先生”,有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
眼尾,好像還有一顆淺棕色的小痣。
伊稚查喜歡美人,欣賞美人,他吞了吞唾沫,開口想說什麼,卻忽然感覺自己下腹一痛。
他低下頭,赫然看見一柄彎刀沒入了胸腹,而那隻握著刀柄的手,手背上隱約能看見一點兒燙傷的痕跡。
簡先生後退一步,看著伊稚查,諷刺地勾了勾嘴角,然後他扭頭、再不看伊稚查,而是大喊道:
“戎狄惡首已經伏誅!還不速速攻城!”
伊稚查沒看到,但城下的眾人卻看見了他動手的過程,一些個士兵不明真相,見他同伊稚查關係親密,只當他是被戎狄霸占的可憐人,便紛紛跟著動手準備攻城。
沖天的喊殺聲中,倒在血泊中的伊稚查往前爬了兩步,他不甘地捉住簡先生的下擺,雙眼都快瞪出來,“為……什……麼……?”
簡先生笑笑,蹲下來,用城門樓的箭孔擋住他們的身形。
他笑盈盈地、摸了摸伊稚查臉上的血,“因為,我其實姓凌啊。”
他說的是戎狄翟語,翟語當中並沒有“凌”這個字的讀音。
所以,簡先生用的是戎狄王室部落的姓氏做代稱。
雖是代稱,可伊稚查聽懂了,他駭然地看向簡先生,“你……你……”
他想問,是不是從一開始,簡先生對他和他的母親就是在利用,為的都是今時今日。又在想,若簡先生想要的是中原江山,他又為何要幫著他們害中原人,他若是中原皇室,那豈不是也是那老女人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