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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王沒有假手於人,徑直將凌冽送到床上。
元宵擦了擦眼淚,也急急去請孫太醫。
樣式差不多的架子床上鋪著柔軟的絮絲被,床邊的腳踏上墊了柔軟的地毯,凌冽從那布滿花枝紋的絨毯上收回視線,瞥眼卻發現小蠻王身上竟然有傷——
這蠻子不穿鞋,從腳背往上到小腿布滿了被鋸齒植物的莖葉割裂的細碎傷口。小臂被苗刀劃傷、留下了很長一道傷口,肩上還有一道不知是鬣狗還是棕熊留下的爪痕。
比起小蠻王的傷痕累累,他身上倒完好無損,一點兒沒磕著碰著。
跟進來的八字鬍大叔也看清了小蠻王身上的傷,他氣不打一處來地上前拎住小蠻王耳朵一頓數落。小蠻王被罵得狗血淋頭,看向凌冽的目光卻依舊明亮。
被那綠寶石一樣的眸子盯著,凌冽抿了抿嘴,最終狠下心別過頭。
然後,在孫太醫進門、掏出脈枕的同時,小蠻王就被八字鬍大叔毫不客氣地提溜了出去。
一番落水,也不知是不是孫太醫的錯覺,他總覺得北寧王的氣色比墜江前好上許多。且之前王爺憂思苦慮、脈象虛浮,一夜不見,如今心境和脈息竟平緩不少。
老人不動聲色,目光在凌冽和地上那條棕熊皮之間來回逡巡,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去煎藥了。剩下元宵一邊兒心疼地抹眼淚兒,一邊捧著凌冽的手腳細細查看,“王爺您當真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凌冽搖搖頭,忽然問道:“京中帶來的金創藥還有麼?”
“您受傷了?!”
“去拿一瓶給他。”
“好……啊?!”元宵原本已從箱底翻出了蓋著金印的小瓷瓶,聽見凌冽這話後又頓住,“誰啊?王爺您不會是叫我將藥給……”
凌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元宵抿了抿嘴,心裡十分不快:這藥他家王爺平日裡都不太捨得用,憑什麼要給那蠻子!
他這麼想,卻不能違背主子的命令,只能垮著臉、將船上的甲板踩得嘎吱作響。
小蠻王倒也沒走遠,元宵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毫無形象地與一名蠻族的巫醫扭打在一起,兩人的手腳纏麻花似地擰成一團,一個蹬著另一個的肚子。
“小管事來啦?”八字鬍大叔在旁袖手旁觀,滿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悠閒。
“……”元宵看著那團“人球”噎了一下,半晌後才木木地舉起手中的小瓶子,“我家王爺命我來送藥。”
大叔挑了挑眉,打量那白瓷小瓶子一眼,沒動手接,而是轉頭沖小蠻王翻譯了元宵的話。而後,小蠻王便放開了巫醫、極快地一個翻身躍起,接過那小藥瓶。
事情辦完,元宵不想久留,揖禮後扭頭便走。
小蠻王捧著藥瓶,綠色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得了什麼了不起的寶貝。而甲板上被他掀翻的巫醫也哼哼著爬起來,“既然大王你有藥了,我便走了?”
“那怎麼行?”小蠻王揪住他,“這個是哥哥第一次送我禮物,我要珍藏起來!”
巫醫嘴角抽了抽,“呵,那你是不是還要穿個孔,當項鍊掛起來?”
一聽這話,小蠻王就驚喜地瞪大眼睛,“還能這樣?!”
“……”巫醫翻了個白眼,“那是金瘡藥,瓶子上打孔藥就漏了。”
小蠻王扁了扁嘴。
巫醫嫌他,也不再客氣,直從身邊取出一隻藥罐來。
看見那藥罐,小蠻王臉色變了,轉身就要逃。
結果,巫醫早有防備,聯合大叔和周圍幾個士兵,七手八腳地將他摁住。
藥罐裡頭的藥膏綠油油、黏糊糊的,聞上去還泛著一股不知是獸血還是蟲卵的腥臭,小蠻王嗷嗷慘叫,巫醫卻不為所動地將他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塗滿綠糊糊。
等藥塗好,小蠻王已經脫力地躺倒在甲板上,他眼帶淚痕,有些氣惱地瞪著巫醫,嘴裡嘟嘟囔囔地罵了好幾句。而巫醫回應他的,是又剜出一大塊藥膏,毫不客氣地摁上他的手臂。
“……!!”小蠻王蔫了。
最後巫醫離開時,小蠻王又拿著金創藥攥他袖子,“這個,真的真的不能做成項鍊麼?”
“……”巫醫深吸一口氣,壓下那點打人的衝動,氣勢如虹,“不能!!”
小蠻王泄氣地鬆了手。
○○○
元宵回到房間時,凌冽正在看密信。
見他進來,凌冽便指了指旁邊的案幾,“幫我研墨。”
江南盜禍彌重,兩大營援兵未至,幾個流寇集團便先火併起來,戰火綿延、數百畝良田荒廢。加上倭寇侵邊不斷,若是他們北上魯地後海防失守,京城就會告急。
到時,若是戎狄狡猾的二太子揮師南下,朝廷只怕不是他們的對手。
凌冽想了想,還是決定修書一封,讓翰墨留在北地。
畢竟鎮北軍與戎狄纏鬥多年,還算知道敵人性子,即便他在南境,翰墨在鎮北軍中也能說上話,能幫著同戎狄周旋、幫著鎮北軍和北境各個州郡布置守備。
元宵在旁伺候,每看凌冽寫一段話就心驚一分,最後,他忍不住叫道:“王爺您真不打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