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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亦是綠草鋪地。
遠處的蒼麓山蓋著雪被,山腳下巨大的望天樹冠翠綠而開闊,如一柄撐開的大傘,將樹下的一泓碧泉完整地籠罩其中,泉邊鋪著茵茵草毯,上面點綴著五彩繽紛的野花,花間蝴蝶翩飛、雀鳥啼鳴。
這望天樹是蠻國獨有的一種樹木,樹幹粗壯、筆直挺拔,成樹能夠長到二十多丈高,比北境修築的防禦長城還要高聳入雲。樹後是連片的榕樹和雨林,林間則遍布著高矮錯落的木屋和樹廬。
小蠻王將凌冽抱到樹下一片高起的小丘上,這裡早早為他們鋪好了一張雪白的氂牛毛,毛上放著一張低矮的案幾,案幾後是一扇藍染紮成的扇狀大屏,屏前置著幾個軟墊,還有個無足的靠椅。
小丘之下,是一圈圍著泉水散開的坐席。
那些席位下都鋪著紅色的絨毯,毯上也置了矮几和軟墊,凌冽粗略數了數,約莫有十七八個位置。
而最靠近他們所在小丘的一圈五張案几上,則多添了一條藍染的墊布,桌上的木紋雕刻也比其他幾張要繁複。蠻國不似中原,沒有六部和御史台,蠻王之下,便是聖使、聖女、靈巫和五部首領。
五部首領臣服於蠻王,各自掌管各自的部眾:逢戰出兵、無戰入畝。
大約是有外人在的緣故,小蠻王這次沒再作妖,直接將凌冽放到了靠椅上。
元宵幾人這時也在蠻族的帶領下過來,八字鬍大叔將小管事安排到同自己一桌,就在距離小丘上主桌不遠的位置。元宵卻抿了抿嘴,有些不樂意地嘟噥,“我想過去伺候……”
“這是慶典,不興有人的,你看他們身邊都沒人,”大叔溫言勸,“再說,大王在呢,不會叫王爺吃虧的。”
元宵的小臉皺了皺:明明你家大王欺負王爺多!
凌冽坐定後,小蠻王便吩咐開席——
銅鼓擂擂、牛角號起。
伴隨著四弦琴和葫蘆笙歌,一隻巨大的銀帽被十二個蠻國漢子用彩綢扎著的木架抬出。
那銀帽高足三尺,分為上下兩層:上層布滿了重重疊疊的銀花,帽頂上置一柄打開的銀扇,扇上簪滿顫枝花草,周以蝴蝶、孔雀環繞;下層則用壓花銀片紋出銀蛇、蟾蜍和蜈蚣的圖樣。
銀帽帽檐下垂著無數銀葉流蘇,伴隨著歌舞聲,在風中發出清脆好聽的簌簌之聲。
那銀帽的外圍,則有一群戴著銀帽、身著盛裝的青年男女,他們手拉手將大銀帽和靈泉圍在中間,三步一頓地跳起了蠻國最簡單卻也最歡快、熱鬧的蘆笙舞。
銅鼓點點,剛才將他們馱來的大象紮上花綢走入場中。
這群大個子頗通靈性,竟不用馴獸師就能自己跟著四弦琴有節奏地擺動,看得元宵兩眼發直,忍不住地贊道:“它們、它們好聰明哇!”
大叔摸了摸鬍子,溫和一笑,“萬物有靈。”
這時,一群穿著蠻國統裙的姑娘們頂著一個個巨大的竹編筲箕,筲箕上都用新鮮的瓜果雕了藍孔雀首,中間鋪著花花綠綠的各式菜品,看上去就好像一隻只披著華美長尾的真孔雀似的。
元宵原本還對上頭的菜品有些好奇,結果等姑娘們將那大筲箕放到他們桌案上時,元宵就看見了一大堆翅膀紅色、身體漆黑的蟲子,他白著臉眨了眨眼,視線一挪,又瞧見了一節節被炸得酥脆的白色竹蛹。
“……”元宵僵了手腳,憋了半晌,還是轉過身去止不住地乾嘔。
遠處小丘上,同樣擺上了大筲箕。
只是小蠻王和凌冽眼前的這一隻,比其他桌上的都要大許多,底上一層鋪著不知用什麼染就的各色米飯,飯上從內向外、一圈圈地鋪著各式的菜餚——
花生米、炸酥肉、炸蚱蜢、炸蠶蛹、炸竹蛹,被辣椒淹沒的魚肉、黑黢黢看上去像是鵪鶉的小鳥,還有撕開來還泛著紅色血絲的氂牛肉,一些蠻國山川河流中時鮮的小魚苗苗,還有一些凌冽也叫不出名的東西。
這位來自中原的王爺,端看是一副神態從容、氣度不俗,可他垂在案幾下的手已經緊緊攥成拳,身後浸出許多冷汗,他咬著後槽牙,沒讓牙齒打顫,但唇色卻漸漸發白——
怎麼就,會有那麼多的,蟲!?!蟲!
小蠻王坐在他身邊,雖是一派冷峻大王的模樣,視線卻其實從未離開過凌冽,他盯著凌冽那略微有些蒼白的嘴唇看了一會兒,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酥軟。
最終,小蠻王搖搖頭,招手叫來那個上菜的姑娘,低低吩咐了幾句。
姑娘飛快的看了凌冽一眼,然後不多時,她就又重新頂著一隻大筲箕過來。這只比原先放在他們桌子上的那隻小上一圈,也裝飾著瓜果雕刻的孔雀首,但裡頭紅紅綠綠的米飯上,卻只鋪著:
酥炸番芋、生拌雲耳、素絲青瓜、蒸南瓜、燉白雞和一應時鮮的苗疆瓜果。
穿著筒裙的姑娘放下筲箕後,紅著小臉沖凌冽點點頭,然後便退到榕樹下,同自家幾個姐妹站到一處。
凌冽看了看眼前明顯不一樣的菜品,若有所思地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蠻王。
他們頭上那兩朵滑稽的大紅花已經不知何時被悄悄取下,不像凌冽坐得筆直端正,小蠻王坐得非常隨意:他屈著一隻腿,手臂閒閒地靠在一旁的軟墊上,掛著銀項圈的頸項微微後仰,露出一段性感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