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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看了他一眼,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後他才揮揮手,“那,舒愛卿平身吧。”
舒明義這才敢站起來,俯身垂首站在一邊。
小皇帝側身看著京中大雪,忽然嘆了一口氣,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其實朕也挺羨慕他們的”。舒明義不解地抬頭,卻只是透過小皇帝的身影,看見了遠處在景華街上玩雪的幾個孩子。
舒明義不知要說什麼,只能沉默以對。
小皇帝自顧自地看了一會兒,才正色回頭,同舒明義說道:“朕沖年登基,身邊虎狼環伺,北有戎狄、南有蠻夷,朝中又有奸臣橫行,無論做什麼,都是百上加斤。舒愛卿,朕知道你在為皇叔的事情怨朕,但你們又何曾懂過朕——”
這話便重了,舒明義只好又告罪地跪下去。
小皇帝看著他,忽然嘆了一口氣道:“舒愛卿,你知道麼,若是能選,朕倒希望自己生在平家,也不必在皇室受這些窩囊氣……”
舒明義跪在地上,心中實在揣摸不出小皇帝找他是要做什麼。
結果,小皇帝下一刻就道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安平郡王欲反,愛卿你知道麼?”
“……什麼?!”舒明義大駭,忍不住抬起了頭。
安平郡王遠在蜀中,素年在外得名聲都是個紈絝子弟,只知遛鳥玩玉器,上表的文章也是文辭不通,在京中鬧出不少笑話,只要提起他,旁人都會說他是胸無點墨、不堪重用,怎麼會突然造反?
小皇帝眸色沉沉,仿佛只是在試探。
“陛下,此事干係甚大,您……”舒明義想說要慎言,但對方是皇帝,他又不好開口。
小皇帝卻拍了拍手,讓指揮使進來,指揮使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兵,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捧著一個托盤,托盤內是書頁、帳冊和密信,每一樣內容都觸目驚心——證明了小皇帝所言非虛,安平郡王確實在密謀造反。
舒明義驚駭之下,卻又冷靜下來,他抬頭看向小皇帝,“此事要緊,陛下為何單獨請臣前來。微臣年輕,又無兵權,實在不知可以幫上陛下什……”
小皇帝抬起手,阻止了舒明義繼續往下說,他咯咯一笑,托起腮幫看向舒明義,“當然是因為舒愛卿在江南平亂功勞極大,朕覺得舒愛卿可堪大用,而且不與朝中人朋黨,能讓朕信任啊。”
舒明義皺眉,還想說什麼。
小皇帝卻只示意指揮使將自己的密詔遞給舒明義,詔書上硃筆寫著,封舒明義為正一品平南將軍,讓他率領五萬兵馬南下,並且將西州大營的虎符交給他、任由他調兵。
這樣大的權力,在舒明義看來,已經是越級,他實在不明白——朝中多得是比他有資歷的武將,而且,從他之前的種種行為看,小皇帝應當十分不看重他才是,怎麼如今突然態度大變?
小皇帝見他還有猶疑,便小聲“噓”了一下,示意舒明義看看周圍,才神秘道:“不然,愛卿以為,緣何朕不帶黃憂勤,也不直接在宮中、朝堂上召見你?”
舒明義心中七上八下,卻最終還是懷了私心——他不想留在京中,不想面對著成日裡就在算計朋黨、想要得到更多軍權,想逼著他去和武將世家聯姻的父母。
他被小皇帝說服,領命去了。
而指揮使送舒明義走遠後,回來才擔憂地看著小皇帝,輕聲問:“陛下,您看舒明義他……到底知不知情?”
小皇帝看著窗外的雪,只哼笑道:“無論他知不知情,他都已經成了我的局中人。”
“可是……”指揮使擔憂,“若他倒是在陣前,發現是他們舒家要反……陛下您給他的兵權不會太多了麼?您就不怕、不怕他反過來幫著舒家和安平郡王對付我們嗎?”
小皇帝哼哼一笑,“西州兵馬本就是暗中聽命於舒家的,那虎符給他、他也調不動人馬。”
指揮使一愣。
“他若站在舒家一邊,朕給他派過去的五萬精兵會先殺了他,他在舒家這一輩的年輕人中,頗有名望、受族中叔伯看重,朕不認為舒楚儀會輕易放棄他,即便放棄,他害死弟弟唯一的兒子,我信他們兄弟之間會出現齟齬。”
“至於舒明義,這人當年敢於公開同家族唱反調,送朕的皇叔南下,又在江南事上如此出力,朕看他是個忠義人,定然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他若堅持忠君,必定會成為瓦解外戚的力量。”
小皇帝笑著,伸出手聚了一抔雪,捏雪團。
“可陛下,他即便忠君,這樣以來不是立功了麼?將來、難道不會成為下一個舒楚儀麼?”
小皇帝看也不看他,似笑非笑道:“一個對自己親眷都能狠心痛下殺手的人,即便他忠心耿耿,你說——又有誰敢投靠他呢?”
指揮使一愣,而後頸子就是一涼。
眼前的小男孩只有八歲,心智卻已謀算至這般:懂得逼著舒明義對舒家兵戈相向,讓他在忠君和家族間做出選擇,而無論他如何選擇,最後都是剷除外戚的好手段。
所謂一石三鳥、心狠手辣。
小皇帝看了面色蒼白的指揮使一眼,笑著將手中的雪吹散,他看了看飛雪漸大的天穹,輕輕道:“今夜風雪不歇,明日新年,定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