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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二郎在草堆上坐了下來,靠著牆,陷入了深深的沮喪。
他知道鳳隨問他的那些問題,答案統統都是:沒有。
但這樣一來,他的算計就顯得尤為可笑了。
他想,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在他還小的時候,在他還沒有生出所謂的攀比心,對於家產也沒有萌生出掌控的欲望時,他的長兄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敵人,而僅僅是一個哥哥。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桑大郎還帶著他去逛過集市,小小的一個孩子,拉著另一個更小的孩子,遇到人多擁擠的時候,還會張開手臂把他護在自己懷裡。
桑二郎想起就在那一次逛街的時候,桑大郎還給他買了一個夾著醬肉的燒餅。因為他站在人家攤子前面流口水,死活也不肯挪步。
桑大郎很是無奈地餵他吃餅,還摸摸他的腦袋,故作老成的囑咐他,“慢點兒吃,肉肉要多嚼幾下再咽……”
他沾著一嘴的芝麻碎屑抬頭看他,只看到一個溫和的側臉。
後來……
桑二郎在腦海里搜索許久以前就被遺忘的記憶。他想起兄弟倆回去之後,才發現家裡都亂成一鍋粥了,都以為他們兄弟倆走失了。他母親抱著他一通哭,後來……
他母親就再不許桑大郎帶著他出去了。
再後來桑大郎開始去書院讀書,而他依然留在家裡跟著先生讀書識字,兄弟倆就慢慢疏遠了。
同一間牢房裡除了桑家兩兄弟,還有另外兩個犯人。一個長得又黑又胖,從進來就一直縮在屋角閉著眼睛養神,不到發飯的時候不睜眼。另外一個是個中等個頭的混混,豁了一顆牙,他來的比其他人都晚,總是蹭到別人身邊找人說話。
儘管沒人搭理他,但他似乎格外忍受不了牢房裡死寂的氣氛,總是試圖跟別人搭訕。搭訕不成就改為挑釁。
就比如這會兒,他見桑二郎被送回來,就湊到他身旁嬉皮笑臉的問他,“又過堂啦?招了沒?”
桑二郎耷拉著腦袋沒理他。
豁牙又問他,“這個牢房裡關著的都是還沒結案的……噯,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啊?說說唄。”
桑二郎煩的要死,乾脆閉上眼裝睡。
豁牙嘿嘿兩聲,“你回來晚啦,你的飯,被我吃了。”
桑二郎這才想起牢里一天只發兩頓飯,錯過了一頓,晚上就只有一碗稀粥,稀粥不管飽,他要餓到明天了。
正沮喪著,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啪嗒一下掉在了他的腿上。旁邊的豁牙“嗷”的一聲叫嚷起來,“你小子還藏著一個餅子!”
說著就要上手來搶。
就聽桑大郎一聲暴喝,“你敢伸爪子,老子打死你!”
桑二郎,“……”
桑二郎目瞪口呆的看著掉在他腿上的那個干餅子,再看看被突然爆發的桑大郎嚇得縮到一邊去的豁牙,混亂的意識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桑大郎特意給他留下的一個餅子。
桑二郎拿起那塊干餅子。
干餅子是粗糧做的,大小勉強也就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又干又硬,不知做出來放了多久了,表面還沾著些灰塵。
但在此刻,這樣一個餅子,卻比桑二郎記憶中所有曾經品嘗過的佳肴都要更珍貴。
桑二郎抬頭去看桑大郎。
桑大郎卻已經把臉扭開了,他眉頭皺著,望著牢房上方巴掌大的窗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桑二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細緻的打量過他的長兄了,他忽然發現,這麼多年過去,桑大郎側臉的輪廓竟然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溫和的樣子。
桑二郎低下頭咬了一口乾餅子,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第96章 百福客棧
夜幕降臨,安平大街上燈火闌珊,行人寥寥。
狂風從長街上呼嘯而過,捲起了地上鬆散的積雪,高高揚起,與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落下的雪花混在一起,密得讓人睜不開眼。
司空騎在馬上,半張臉都埋在布巾的後面。他的斗篷上落了一層雪,甚至睫毛上也積了一層雪花,要不是臉上蒙著布巾,這樣的天氣出門,怕是喘氣都困難。
羅松和五六個兄弟跟在他身後,大家是同樣的打扮,臉上蒙著布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羅松的馬上還帶著一個人,這人裹著一件大棉襖,整個人都縮進了棉襖里。看身量,應該是一個半大小子。
一行人從安平大街走過。路過春江樓的時候,司空特意多看了兩眼,春江樓的大門緊關著,門上還貼著明晃晃的封條。
而位於它斜對面的馬家紙畫鋪,哦,現在應該叫薛家紙畫鋪了,卻仍然亮著燈,鋪子裡似乎仍有工匠在幹活。
鋪子門外的牌匾早就換了,房檐下掛著的兩個寫著“馬記”的大紅燈籠也不見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家鋪子已經換了主人。
安平大街的盡頭就是東城門,也稱安平門。因為城裡戒嚴,城門並未開放,高大厚重的城門之下,是一隊隊身著鎧甲的衛兵。
從路口向北拐,就是北安胡同,這裡距離城門近,附近商鋪又多,很多外地來做買賣的生意人都喜歡在這裡投宿。因為北安胡同以做客棧生意的居多,這裡也被人稱為“客棧街”。
城裡戒嚴,再加上天氣又不好,沒什麼人在外面閒逛。一家一家的客棧雖然還亮著燈,大門也都虛掩著,但一眼看去,這條街卻顯得空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