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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一干武將,哪一個不是從敵人的天羅地網裡浴血拼殺回來的?此時此刻,也都被司空的琴聲觸動了心腸,連一向自詡鐵石心肝的鳳雲鶴,也不自覺的紅了眼圈,滋生出滿心的悲壯來。
曲終,滿場寂靜。
司空慢慢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滿頭都是汗,視線幾乎都被汗水模糊了。
這一場演奏,耗費的心神,堪比一場上陣廝殺。
鳳雲鶴起身,端著兩隻酒杯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要親自敬他一杯酒。
司空從他手中接過酒杯的時候,人還有些懵。
“小先生神技。”鳳雲鶴滿心激盪,心緒完全無法平息。他舉著酒杯,與司空輕輕相碰,來了個先干為敬。
他從司空的琴音里聽出了他靈魂中的血性與戰意,對於鳳隨跟他商議的計劃,有了更多的信心。
司空懵頭懵腦地幹了這杯酒,理智慢慢回籠,忽然想起面前這人不但是鳳家軍的主帥,還是他頂頭上司的親爹。
司空一個激靈,出竅的靈魂頓時歸位。
但他靈魂歸竅了,其他的人顯然還沒有。他甚至還看到鳳隨臉上掛著淚……
司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有些感動,也有些驚訝,原來他心目中的硬漢,也有這麼感性的一面。
閆氏像個提線木偶似的,帶著一眾失魂落魄的貴婦回到了浣花閣。
歸座許久,她的雙手仍在無意識的微微發抖。
她出身於武將世家,丈夫、兒子也都是武將,她一直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他們的生活。
就在不久之前,這個堅固的信念被一曲《十面埋伏》打破了。
她的靈魂被攝取出來,隨著琴音親歷一場血戰。廝殺、奔逃、追擊……直至陷入絕境,英雄末路。
人世風燈,向死而生。
這樣的悲壯,讓閆氏控制不住的流淚了。
她想起了之前看到將離時眼熟的感覺,想起鳳隨動情的淚水,她慢慢反應過來“將離”到底是誰。
原來是他。
原來,他是這樣的一個人。
司空一整晚都陷在一種壓抑的情緒之中。
李騫知道他是耗神太過,像哄小孩子似的坐在他的床邊,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就算是打仗,有輸有贏,這也是常事……再說沒人打仗,這邊城的老百姓,還不都成了遼人養在圈裡的雞鴨……”
司空哭笑不得,“我知道。”
李騫再摸摸他的腦袋,覺得他是被這首殺氣沖天的曲子給反噬了。
司空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裡那種壓抑的感覺,他裹著被子在床上蠕動了幾下,把腦袋搭在了李騫的腿上,悶悶的說:“我就是覺得,要做點兒什麼事……太難了。其實……”
司空停頓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我一直知道這種壓力存在。師父,我也對它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有的時候,一些情緒會突然爆發……我會調整過來的。”
李騫的手指在司空的頭髮里穿行,忽然問了一句,“你前世的爹娘,是什麼樣的人?”
司空也並不驚訝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早就知道,那天在河邊說過的話,他師父是聽進心裡去的,他只是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普通人,”司空閉上眼,微微一笑,說:“阿爹脾氣好,阿娘脾氣稍微暴躁一些。他們平時工作都很忙,但是到休息日,也會陪我去上課,去參加各種活動,或者一家三口出門旅遊……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也小有盈餘。”
他好想他們啊。
李騫又摸摸他的腦袋,心情有些複雜。
沒有父母疼愛,這本來是這孩子一生遺憾。但他又僥倖擁有前生的記憶,雖然生來孤苦,卻並不缺失父母的疼愛。
老天待他不薄。
李騫有點兒替李持盈感到遺憾,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可惜她與他沒有那份母子緣分。
但同時又有些釋然。他想,對他的阿盈來說,最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是她的兒子會好好長大,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的父母,”李騫輕聲說:“他們都在天上看著你。”
司空的臉埋在被子裡,良久之後,悶聲悶氣的嗯了一聲。
房門被敲響,小魚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打量司空的時候,神情間頗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兒。
“先生,”小魚將食盒擺在桌子上,“小餛飩做好了。”
司空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頓時精神一振,“你們出門還帶著廚師?!”
李騫被他孩子氣的話逗笑了,“帶個廚師又算什麼?出門在外本就辛苦,生活上當然要照顧好自己。”
司空,“……”
好吧,司空一個窮鬼,上次出遠門還是跟著智雲師父他們一起來北境。
一群和尚出門,能有什麼行李呢?趕了兩輛大車,裝的也都是各方籌備來的草藥。
一路之上,有人家的時候化個緣,沒人家的時候就啃啃硬餅子,也就那麼過來了。偶爾司空偷偷摸摸地去叉條魚,或者烤個兔子,師父們也都假裝不知道。
司空回憶起這一幕,竟然不覺得辛苦,只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