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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雪塵突然住在了這裡,其他人也並不見怪,一邊利落修著屋瓦一邊跟他寒暄幾句。
「將軍爺,這種糙活兒你沒見過吧。」
「他那稻草泥糊牆還湊合,堆豬圈還是差了點,得用什麼啊?三合土!」
藺竹剛好雙手端了滿盤的茶水來,腳下被泥石一絆差點摔跤,解雪塵抬手接下,一言不發地給所有人送茶。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樣的世界。
人們從遙遠的村落各處趕來,不索取報酬的施以援手。
為他們修葺屋舍,為他們釘緊木板。
所有人分散在山前山後,只需一場山雨,便又融入一處,如微小又默契的蟻群。
魔尊從前也常看著人群。
但人群跪伏在他的階下,惶恐於他的喜怒,被驅使喝令,被當作卑微又不值一提的蟲蟻。
所有的奉獻給予都是下對上的討好,自父輩出生起便被不同階級割分開,溝壑清晰。
此刻人群對他伸出了手。
他怔然原地,不知進退。
徐老四接過茶碗才看清是他,笑得還有點侷促:「這怎麼好意思,讓將軍給我端茶!」
「不礙事的。」解雪塵看著他,許久道:「我姓解。」
「看著二十來歲,那我就叫一聲小解了!」旁人跟著笑道:「昨晚沒睡好吧,回屋休息會兒,這有我們!」
藺竹給他們遞熱毛巾擦汗,抱著盆子在旁邊有點鬱卒:「又給你們添麻煩……」
「順手的事,」葛嬸把雞趕了回去,豬食也幫著餵好了:「你平時幫我寫信也沒少忙活,說這些幹啥。」
康姨還在北邊忙客棧的活兒,特意讓夥計做了大份的鮮肉包子來,晌午時好生犒勞了一回大伙兒。
包子皮薄肉多,一口咬下去還有肉汁迸出來,又鮮又厚實到爽快。
大伙兒忙活到日暮,天上又下起零星的雨,藺竹忙招呼大家一起去小廚房烤火,烘乾衣服再走。
他家徒四壁,還得籌銀子再度進京趕考,此刻做頓像樣的宴席都花不起,唯有請大家一起吃烤山芋烤紅薯。
土豆被火烘出焦香來,都不用拿刀削皮,手一搓就開了,不放鹽一樣香噴噴的,混著木炭的香味。
昏黃爐火旁邊,人們圍坐成堆,喝一碗熱茶聊今年的天氣,聊鄰村的瑣事,聲音忽高忽低,還夾雜著小歇時的鼾聲。
好些人來的時候不光自己帶了乾糧,還特意給藺竹帶了好些吃的。
解明煙沒幫到什麼,但同樣被分了個熱乎乎的烤紅薯,坐在靠外的位置聽他們閒談。
他看一眼解雪塵,後者又在剝烤西紅柿,兩人對視一回,緘默彷徨。
仙念魔世,一瞬間皆是遠了。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或者有如何上天入地的能耐,身負多少的羈絆糾纏,一回到人間,就好像都成了煙。
是泥土潮濕的人間,風動稻野的人間。
是屋牆脆弱又爐火熾熱的人間。
天暗的很快,屋外又下起瓢潑大雨,但屋裡的人都早有準備,家離較遠的眼見又要落雨早早告別走了,留下的都是附近幾家的鄰里。
難得相聚短歇,他們聊回這場雨,如藺竹一般輕聲嘆氣。
雨水太急太頻繁,淋濕人都不要緊,就怕泡爛了春苗的根。
現在人命爛賤,十個莊稼漢一年的收成比不過太守家犬頸上的金鈴鐺,聽說年年城郊都有人凍死餓死,期間只有多與少的區別。
就算這樣,仍是期盼著天意留情,不要下太多的雨。
留一些糧食,讓他們養活孩子,讓他們能互相扶持著繼續活。
解雪塵吃完手裡的烤番茄,轉身踏著雨出門。
發財原本睡在大嬸腿邊打呼嚕,瞧著主人要走,跟著一溜煙追過去,在雨夜裡睜開了三隻眼,濕漉漉的三條尾巴晃來晃去。
黑袍被雨澆濕,一個念頭又乾燥如初。
他繼續往前走,雨便也悉數避開,不敢叨擾。
解明煙等在前面,舉了一把油紙傘。
他們兩人站在田野的中央,在黑夜裡什麼都看不見。
雨霧一起來,天與地的交際便模糊了,像是人們都活在一缸水裡,是塵世曳尾張望的魚。
解雪塵看了許久,清楚這雨還要下個七八天。
「想個辦法。」
「不好想。」解明煙聽著傘上噼啪響聲,側身看他:「天上的龍都是奉命布雨,你不要亂來。」
「一定要下?」解雪塵沉默一刻,終於解了外袍。
他的手一揚,黑氅旋然飄在天際,一晃便是浩然的風。
風吹雨避,捲起左右長簾般的落雨裹進溪水山溝里,田上唯有水滴丁點,不傷根基。
「這樣?」
「很狡猾。」解明煙望著天際高處張開雙翼般的長袍,一抬手把藺竹的油紙傘遞了過去。
一傘擋住山北的雨,一袍吹開山南的風。
他們站在深夜裡,並肩無言。
哪怕相逢已是陌路人,也有同樣想做的事。
千百禾苗葉尖微垂,在寧夜裡睡得香甜。
第16章
幾天之後暴雨終於結束,村裡的莊稼居然完好無損,泡壞打蔫兒的只有四五棵,出乎所有人的預計。
大伙兒本來看著山溝里一節節的漲水,愁得沒辦法,放晴之後去田裡一看,禾苗們不光比先前還顯得茁壯,長勢還要比前幾年更好,登時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