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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白看著,莫名竟想到了淑妃清弱卻沉幽的模樣。
「殿下,我們是要折梅送淑妃娘娘嗎?」她好奇問道。
趙潛陡然回首,對上她單純無瑕的眼眸。她被看得微微疑惑,「殿下?」
心下油然複雜,許是驚嘆,許是讚賞。趙潛知道她聰明,但沒想到她竟這麼聰明,他明明什麼都沒流露,她是怎麼猜出來的?
他頷首:「是。」
母后與淑娘娘少時便是閨中密友,情誼深厚。當年東宮初修,移栽花木,母后說宮中梅園有紅梅白梅,獨獨沒有淑娘娘喜好的蠟梅,笑著同他徵求可不可以在東宮栽一片蠟梅。
他自然想也沒想便認真應下,母后便摸摸他的頭,眉目溫柔說:「將來我們淵兒同衡兒兄弟一塊長大,並肩從上書房回來,娘親就同你淑娘娘在蠟梅林溫茶閒話……」
終究成空。
蠟梅開過許多年,可母后沒有得見一眼,淑娘娘也沒有來過。
每年只是他折取一枝,連花樽送去,聊表母后情誼。
凝白敏銳察覺到她好像戳到了太子心底深處,太子一身寥寥沉寂,像變了個人。
那種他雖然要什麼有什麼但一點也不快活的感覺又來了,凝白抿抿唇,抬頭踮腳伸長胳膊去夠頭頂的梅枝。
趙潛從回憶中抽身,微微側首,誰料迎面打來一根枝條,耳邊她驚慌失聲:「殿下您沒事吧!」
眼尾痛感輕微,趙潛額角青筋直跳,鳳眸凌厲,咬牙:「步凝白!」
她又搞什麼么蛾子!
凝白單手好不容易摸著梅枝尖尖,正要使力拽緊,哪料一個沒拽住就彈了回去,太子還正好偏過臉,打了個正著,霎時在他眼尾留下一道紅痕。
她心肝都跟著顫了顫,更不必提太子連名帶姓的怒喝還有冷怒駭人的狹長眼眸,身子激靈腦袋一空,她下意識上前一步,踮腳仰頭湊近那紅痕,輕輕吹了吹。
趙潛渾身僵住。
眼瞳不自覺向下,她緊緊抱著懷中白瓶,纖纖指節用力到泛白,閉著眼,鴉睫不停地顫抖扇動,是害怕忐忑到了極點。
可吐息清淺溫熱,吹拂過眼尾的隱隱作痛,柔若春風,綿綿不絕。
「夠了!」他霍然大步退開,俊美臉上層層凝冰。
凝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乾了什麼,倍感絕望。完了,這回可全是自己的錯,還被沖昏頭腦湊那麼近冒犯了他,他們才剛「冰釋前嫌」,又把他惹生氣了!
「殿下我錯了!」現在說這個鐵定沒用,但凝白還是第一時間認了錯,讓她想想,讓她想想還能說點什麼鬼話來令他消氣——
她心焦寫在臉上,明燦眸子裡水光打轉,快被急哭了。
明明是她犯了錯,反倒可憐兮兮起來。
眼看她絞盡腦汁似乎終於想出說辭,紅唇微張的剎那,趙潛冷酷打斷:「你再改不了輕率冒失,明年的月銀也別想要了。」
凝白呆住,這個懲罰好像很嚴重,但於太子來說,他這次怎麼這麼好脾氣??
回想一番,他要杖斃過她,還要把她埋槐樹下過,拔她的舌頭,還有凌遲、車裂、倒掛三天,平時更動輒領罰警告。現在她傷了他的臉,還登徒子似的無恥湊上去吹氣,他卻連罰也沒罰,只威脅下次,對比起來,真的不是她感覺有誤吧!
凝白心緒紛紛,但現在不是她細想的好時候。她極認真望著他,有如許諾般莊重保證:「殿下,我一定會改的。」
趙潛腦海不期然閃過斷然堅決的「太子殿下在上」,凝著的氣勉強順了些微,冷冷道:「孤便當你說句算數的話。」
凝白鄭重其事點了頭,又弱弱提起:「殿下,我方才只是看頭頂的這枝開得好,想為殿下折下來……」
趙潛抬頭,果然看到極好的梅枝,好到不用再挑。他抬手摺下來,凝白飛快捧上白瓶,又巴巴兒問:「殿下,我們現在就去嗎?」
對上她欲言又止訕訕的神色,趙潛竟詭異地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先處理眼尾的傷?
算她還有些良心,趙潛斜斜冷睨她,「初雪吉兆,宮中辦宴,孤已經要遲了。」
為什麼要遲了不言而喻。
凝白一呆,竟然莫名紅了臉,扭捏又難為情。又支支吾吾:「這、這樣啊,那我們快走吧!」
翦水雙瞳慌張躲閃,雪膚暈紅,瑰然昳麗。她這個人,厚顏無恥時誰都比不過她,臉皮薄的時候又十足羞赧,不知道的以為還她是什麼嬌柔內斂的弱質女郎。
明明已經要遲了,太子卻好像一點也不急,施施然看了她一眼,從容不迫負手回身。
凝白又臉紅又氣惱,他剛剛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是明晃晃的謔笑吧?是吧?!怎麼會有這樣惡劣討厭的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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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宴之處由後宮出發十分近,因而趙潛到淑妃那裡時,淑妃才剛剛披上裘衣接過手爐準備出門。
太子身邊跟著的依然是那名喚作「凝白」的婢女,那婢女並不垂頭含胸,只是微微垂目,托著蠟梅白瓶,宛若大家文賦中走出來的諸方天女,同上次淑妃見到的一樣。
淑妃的目光移至蠟梅上,變得溫柔起來,她讓人接過,放在堂前,又看向趙潛。
「淵兒近日養了小寵?」
毫無疑問,她是指太子眼尾的一道緋紅。凝白瞬間心虛紅透了臉。她不是故意的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