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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白恍惚地想。
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在平復呼吸。
又好一會兒,她把自己進門前腦子裡梳理的那麼一點點思緒扒拉出來。
垂眸,睫羽微微顫,小聲說:「……九死還魂草。」
便沒看到鳳眸一滯。
九死還魂草,聽名字,也知道是救命之物。
她是要救人,才不得不走這條路?
念頭生出的一瞬間,眸底閃過自嘲。
趙潛,你無可救藥,只是這樣,便在心底找理由為她開脫,甚至為她不得已的苦衷心軟,有赦免過去一切的苗頭。
可她呢?
她心中從來沒有過趙靈淵。
修長手指隱在袖中,骨節發白,嗓音卻沒有波動,冷冷問:「做何用。」
「……起死回生。」
他的聲音更冷了,「人死如燈滅,你妄想起死回生。」
密密鴉睫顫了顫,沉默。
趙潛在這一刻甚至恨自己,連她的眸色都看不清,只憑她顫動的眼睫,就辨出她有話可駁,卻不欲與他爭辯。
為什麼不爭辯?不屑與他多言?還是她也知道心虛,對著已經被拿去換珍寶的他,她不敢惹?
凝白拿不準太子殿下是想做什麼。
他恨她,毋庸置疑。方才都恨不得就那樣咬死她,才能得有暢快的樣子。
從前就算床笫間失控之時,吮咬疼痛,然而比起來,愛極恨極,一目了然。
恨也有許多種,有魚死網破,有絕不回首,可他的恨,她分不清是哪種。
「殿下到金陵來,可是有要事?」
趙潛整個人凝住。
而後,鳳眸嘲弄。
原來她是擔心他特意前來報復,壞了她的生意。
她對他,甚至沒有一點點的心虛,一點點的愧疚,冷心冷肺,無情至極。
這麼多年來,只攥著那枚手繩妄圖自欺她對他起碼有一剎那真心的自己,宛若笑話。
喉間驀然湧起腥甜。
他冷靜極了,就算虛情假意,也已無關緊要,如今被他找到,這一生,她就休想再逃走。
凝白等不到回答,默了默,眼睫輕抬,看清太子的一瞬,心肝一顫。
他雙目發紅,鋒利而脆弱,幾近失控。
可是他冷冷看著她,說:「看來你心中不知。」
這句話一出來,凝白就能確定了,他果然是恨極了她。
斷情絕愛,沒說不能恨。
凝白靜了靜,突然提衣一跪,垂頭很平靜說:「殿下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只是可否先容我取得九死還魂草。」
趙潛一窒,這一瞬間恨不得自己當真是要殺了她,所有的痛與恨都能痛快了結,就當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愛過她步凝白。
他起身就走,喉間腥甜翻湧,他全都置之不理,只是一打開門,又一瞬把門關上。
拿出帕子掩唇嘔血,又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將帕子收進袖中,聲音冰冷至極,「起來。」
凝白站起來,心下惴惴不安,可是下一刻,門被拍響,「娘親娘親!糰子回來啦!」
渾身僵住,眼睜睜看著門打開,白白糯糯的糰子進來,目標明確噠噠噠跑到他面前,又牽起她的袖擺搖晃,好像從來沒這樣開心過一般,「娘親同爹爹談完了嘛!」
只是,沒等她說什麼,糰子驚訝地睜大眼睛,「娘親的嘴巴被咬破了!」
凝白再次僵住,滿心的酸澀難言竟生生不上不下,這輩子從來沒這樣窘迫過!
雪白臉頰控制不住泛起微紅,少見笨嘴拙舌,想要趁孩子還小狡辯點什麼糊弄過去,可還沒等她狡辯,糰子聰明的小腦袋瓜就已經十分靈光,清脆喊出來:「爹爹把娘親的嘴巴咬破了!!」
這下,微紅倏然加劇,她整個人,都紅透了。
偏偏糰子小眼神看看爹爹看看娘親,高興地拍手笑:「爹爹壞!」
凝白大窘,糰子還這樣小,怎麼就懂這樣多!
情不自禁悄悄隱蔽抬起眸,結果太子正轉過身,那雙鳳眸冷冷遞過來,卻一瞬凝住了。
凝白羞恥至極,他至於這樣大反應嗎!不都是他恨上心頭沖昏頭腦幹的嗎!他是忘了恨不得咬斷她脖頸這回事嗎!
她不知道,此刻糰子快樂牽著她的衣袖,而她羞窘不及的樣子,究竟有多令趙潛失語。
在這一刻,趙潛什麼都不想管了。
就這樣吧,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只要她在他們父子身邊,每一日、每一日都是如此完滿,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只是一瞬,趙潛清醒過來。
心底嘲弄,眸底冷冷,他一廂情願,怎知她也情願。
她還要繼續做生意,百般謀取別人真心,為了救活一個人。
他們父子,在她心中有何份量可言,怎值得她收攏羽翼,餘生歸巢。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轉身朝外走去,眸色更冷。
她的嘴裡從來沒有真話,說什麼要殺要剮絕無怨言,全都是虛以委蛇。
她人休想逃,生意也休想做,哪怕虛情假意,也別妄想給別人。
爹爹走了,糰子可看出娘親害羞了,小嘴巴一閉,牽著娘親就跟上爹爹,可機靈了,什麼都沒說過一樣乖巧巧仰頭,只不住地喚:「娘親娘親!」
六年,當年襁褓里還不足她手臂長的嬰孩,眨眼就到她腰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