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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驟然回首,看著楚碧水提著劍,從袖中取出帕子,長睫微垂,一點點拭去雪白劍鋒上流淌的鮮血。
美得毫無攻擊性,低眉間宛若青山明月,恍惚十分天真柔善。
凝白徹底崩潰了,她何嘗不知道她在垂死掙扎,她又何嘗不知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楚碧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只有一句話,你不愧是魔教聖女!」凝白雙眸通紅,淚珠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落,死死瞪著她。
楚碧水聞言微微抬眸,看了過來,語氣透出些不善,「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她步凝白一生沒幹過什麼好事,落得今日地步也算報應不爽,馬上要去見閻王,她什麼都不怕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你就是二十年多前燒了魔教的那個聖女!」腥甜湧上喉頭,她也沒有忍,高高揚起眉,唇紅齒白間滿染血色,張張合合,「我知道你,只是你可不一定知道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
楚碧水看著她,聽她說:「我不但是賀西樓撿來捧在手心好生呵護嬌養的小寶貝兒,在你閉關的這些年裡,我還冒用你的名頭橫行江湖,四處騙取金銀財寶!」
明明應是極痛,她額角細細青筋都在抽顫,卻笑得極惡劣:「現在人人都知道了,原來魔教聖女楚碧水為了三兩甜頭就能豁出身段低三下四討好別人!」
她看著楚碧水極冷的眸,與泛著寒光的劍鋒上頓住的手,倍感解氣。
彎彎唇,嬌滴滴捏著嗓子挑釁,「在這二十年後依然於江湖中名聲大噪,聖女,不必謝我呀~」
做著如此找死的行徑,誰能想到她其實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骨頭斷裂,血肉模糊?
尤其,她仰著頭看人,笑得張揚明艷,疼得淚眼婆娑,晶瑩剔透的淚珠匯在她下巴尖砸下,雪白纖細的頸項就這樣生生揚著,絲毫不懼,宛若引頸就戮。
楚碧水提著劍看著她,只覺得她像極了一個人。
「你果然是賀西樓的徒弟,深得他真傳。」
大多數人,前半生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旦性命落到別人手中,恩怨也管不得了,威嚴也管不得了,眨眼之間就沒了骨頭,痛哭流涕求著饒一命,認錯的認錯,許好處的許好處,發誓的發誓,只要能夠留條狗命,人都可以不做了。
賀西樓卻不是。
生死當頭,再無退路,就要提劍轉身,能殺一個是一個,能殺一雙是一雙,滿身的血笑著說黃泉路上好歹有個伴,被押下,就是現在的模樣,抬著頭大放厥詞,絕不乞饒。
凝白不知道楚碧水又從哪兒看出來「深得真傳」,師父明明就只教過她做面。但楚碧水上次說這話時,明明白白想弄死她。
她就又笑:「畢竟我可是被師父帶在身邊悉心教養,自然是極像的,聖女說對吧?」
說完,她又想起還有事沒說,這要是不說,她黃泉路上都要懊悔大半路。
「還有件事,聖女當年忙著燒魔教,一定不知道吧?」她笑嘻嘻說,「我師父當年還活著的時候,紅顏知己遍布江湖,各個都風花雪月甜言蜜語,桃花酥荷花糕桂花釀什麼的,二十四花令他全都做一遍,看星星看月亮,大雨相擁,委實纏綿悱惻,令人觀之動容!」
她當然是胡說八道,當年她才多大,師父同姑娘之間的戀情細節她怎麼可能會知道,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死到臨頭添油加醋!
可是楚碧水聽了,眸中竟然沒有一絲波瀾,像絲毫不為所動,只看著她,許久,才慢慢道:「像了這點,倒不錯。」
把劍收起來,朝她一丟,「再敢叛主,以死謝罪。」
凝白被砸得鼻樑一痛,眼冒金星看著她不緊不慢往回走,忽然又停住,陰惻惻說:「桃花酥再做成那個樣子,你自行了斷。」
這下是徹底回去了。
微風徐徐,水聲潺潺,凝白呆滯良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聰明而又機智地保住了這條小命,該不會是恰巧像了師父最打動聖女的那一點吧?!!可那一點又是什麼???
直到徹底、徹底醒神,想到楚碧水陰惻惻丟出來的話,凝白十分遲鈍地意識到,聖女這是還要她做桃花酥給她吃的意思???
她低下頭,腿上的傷莫名其妙不流血了,但她能清楚感受到傷口十分嚴重,甚至愈來愈糟糕,整個狀態就是十分詭異。
她又試著動了動,渾身沒有一處不疼,除了肋骨斷裂,好像肩骨也出了問題。
凝白就不動了,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十分悽慘,但她仍悽慘地保持姿勢一動沒動,心中很想罵人。
她都這樣了,還怎麼做桃花酥??使喚她的時候,楚碧水就沒覺得有哪裡十分殘忍嗎!!!
凝白現在就是有心無力,身上還壓了把長劍,怎麼可能起得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還是被劍砸的,她感到頭腦有點暈沉。
做孽啊……凝白一邊心中喃喃,一邊竭力試著慢慢起來。最起碼,不能一直躺在門口,好歹講究點,趴到廊下,或者,去到書廬找點藥方,聊勝於無啊……
可就在她嘗試著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明明是午後,可是天卻漸漸暗了下來,楚碧水睜開眼,到門前,階下正落了雨滴,天邊陰沉沉的,突然轟隆隆一聲,雨滴愈來愈多,愈來愈急,頃刻間,便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