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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飛鳥,息我庭柯。斂翮閒止,好聲相和。豈無他人,念子實多。」②
小世子才三歲,一時記不了這麼多,有些無措地看著他,他笑著又教了一遍,道:「這句詩的意思是,無論他人如何,父王心裡也只有你母妃。」
王妃沒想到他在孩子面前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便微微窘迫,將書抽了回去,翻過一頁,繼續教小世子念詩,不理他了。
「父皇最好到此為止,否則兒臣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
漠然克制,陡然將皇帝拉回現實。
太子道了句兒臣告退,斷然轉身,離去的身影沒有一絲猶豫,一刻也不願多待。
皇帝在空蕩的承乾殿中沉默許久,罕見讓人傳淑妃。
淑妃來得很痛快,皇帝卻沒有發覺,只沉聲道:「你也見過淵兒身邊的那個步凝白吧?」
淑妃神色冷淡,微一頷首。
皇帝繼續道:「步凝白貌美而性妖,禍水無疑,淵兒被她蠱惑,拿定主意要娶她做太子妃。」
「你平日把淵兒當親子,如今就看著他鑄成大錯?」
「儘快勸勸淵兒,倘他抗拒,你就去東宮同他好好說,如有必要,悄無聲息把步凝白帶走,朕來擔,不會影響你在淵兒心中的地位。」
淑妃沒忍住笑出了聲。
皇帝不虞,但見淑妃一身清孱,眉目間薄笑譏誚,眼底輕鄙:「趙清泓,你真是越老越難堪。」
皇帝驟然變了臉,勉強擠出來的和平假象蕩然無存,「謝清鳶!」
九五之尊和后妃,宛若仇人對面般劍拔弩張。
謝清鳶少時是世家女郎典範,即使已經過去數十年,如今端站著,也是自有風儀,絲毫不見為后妃的謹小慎微。
「趙清泓,淵兒同那女郎幾次遇險,險境相依,自生情愫,到了你口中,就變成淵兒被蠱惑,你是覺得淵兒愚蠢昏庸,是嗎?」
皇帝愛子心切,只覺得太子無辜,自然將錯都推到了別人身上,聽她這樣說,才驚覺已無意識將太子貶了多低。
謝清鳶看他惱怒,又是冷笑一聲:「你不是最清楚的嗎,情情愛愛多有錯付,淵兒只拿真心,將來就算有什麼,也是『遇人不淑』,貌美?性妖?禍水?蠱惑?如此不堪,你怎麼說得出口。」
皇帝被戳到痛處,兼有難堪,便又起怒色,謝清鳶卻還沒說完,譏誚更甚:「你平日嫉妒淵兒尊我敬我,賞花宴我去得你去不得,便找由頭髮作不准我去,這時候倒是扯出虛偽大度的臉來願意讓我去東宮了,還說什麼你來擔不會影響我,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深明大義忍辱負重付出良多啊?」
謝清鳶目露微嘲:「年輕時有一張才情橫溢的皮相搭著,如今算是現原形,虛偽庸俗不堪至極,還好阿璃見不到,若是見到,不知如何噁心。」
說完,輕輕一笑:「想殺了我吧?你敢嗎?還要指著我去勸淵兒『迷途知返』吧?我道你虛偽,你還有臉面動怒,呵。」
皇帝氣得肝疼,真想把她就地處決送她去見閻王,只是還有一絲微弱理智,殺了她,太子就會徹徹底底跟他翻臉,再無回圜可能。
謝清鳶容色淡下來,又是文弱清孱的淑妃模樣,含笑道:「也對,你怎麼會讓我死你前頭,我若比你先見到阿璃,你不得嫉妒得直接自戕?」
「滾!」
謝清鳶充耳不聞,淡淡道:「淵兒拿定主意,你我又能如何?當初阿璃代姊嫁你,我也勸她不要嫁,她聽了嗎?」
「只為姐妹情誼都勸不動,淵兒捧的一片真心,又如何勸?」
她道:「我勸不了,走了。」
說完,抱著手爐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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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潛大步回到東宮,入了昭明殿,腳步卻又輕下來,怕驚擾到誰似的。
他輕輕推開殿門,繞過玉屏,寬大床笫間卻沒有人,只有被褥微微凌亂。
趙潛心神一凜,立刻喚人,殿外十來個人,只有一個看到了凝白:「凝白姐姐未時出了門,好像是回房去了。」
鬆了口氣,又諸多操心,她燒了半天一夜,又睡了十幾個時辰,才醒來,自己都不知道多休養?
只是趙潛心裡也有答案,她一醒來發現躺在他床上,慌張羞恥還來不及,自然管不了虛弱無力徑直躲回房了。
想去看看她怎麼樣了,只是他若去了,對她來說無異於無形緊逼,怕是要羞崩潰。
趙潛嘆息一聲,牽腸掛肚的滋味,他也算嘗到了。
杜鵑就被喚來,讓她去看看凝白,太子還特意叮囑不要表露出是他吩咐的模樣。
杜鵑也有點擔心凝白,太子衣不解帶照顧凝白,她只偷偷看了幾眼,凝白髮起燒來迷迷糊糊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可憐又兇險。
她去到凝白房門前,叩了叩,沒聲兒,用力一推,房中空空如也。
杜鵑嚇得連忙回昭明殿回稟,太子果不其然沉了臉。
趙潛又氣又心疼。
一難為情就團外面,她當真是貓不成?貓也知道病了要好好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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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白本來沒打算回房,只是又想到,她「羞遁」是一回事,太子也許會照顧她的情緒,可若入夜還不回房,太子鐵定什麼都管不了了,滿東宮找她。
她折回去,於房檐上,果然見到有人守在她房門不遠處。就悄悄下來,若無其事從黑暗中走出來,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