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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碧水眸中殺意更重,甚至都沒有抽劍,瞬間抬手凝氣,可面前的人,卻剎那閉上了眼。
楚碧水竟生生止住了。
如果當真心狠薄情拋棄骨肉,又如何會決然赴死。
「為什麼不要他。」楚碧水收回手,冷冷看著凝白。
便看著淚水陡然滑下。
她睜開眼睛,滿目含淚,哭得無法自抑,「因為我是個騙子!我騙別人真心,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拋夫棄子,都是報應不爽!」
楚碧水看著她愈哭愈厲害,心中一滯,良久,問:「為何不帶走骨肉。」
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眼圈兒紅紅的,說:「我帶走,然後呢?帶著他從此東躲西藏?」
「為何要東躲西藏。」
她已經近乎木然,「他的父親是當朝太子,皇室不會允許血脈流落民間。」
楚碧水不知道太子與皇室是什麼東西,但是她已經說得很清楚。
如果帶走,那從此不會有安生日子,除非回到這裡,隱於世間。
可是這對那個孩子來說太不公平。
他本來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不必終此一生困在這方天地。
即使是爹娘,也不能理所當然代為決定嬰孩的一生。
就像魔教聖女,生來便被決定了命運,別無選擇。
楚碧水沉默許久。
「你可以回去。」
就算做的是始亂終棄的生意,已經把那孩子父親狠狠拋棄,可世間情字,只要開始,從來纏綿無止休。
她輕輕笑了,眼底卻濕潤,「天之驕子,已經被折辱一次,斷不會再回頭。」
院中一片寂然,唯有風聲。
楚碧水再次看了看她,她抱著劍,靜靜的,一語不發。
她真的是覺得不能帶走骨肉,還是覺得,她不配帶走。
聽她所言,在那之前,她已取得孩子父親的真心。
便是夫妻恩愛。
如果她不是個騙子,那個孩子便擁有一雙恩愛爹娘,就像從前隔壁嬸子家一樣,雖然吵吵鬧鬧,但除夕夜時一家美滿在一起,已經勝卻無數。
那個孩子本可以有這樣的日子。
但她是個騙子,恩愛與美滿,皆由她親手打破。
楚碧水移開眸,或許,她是兩者皆有。
不能自私帶走是真的,愧疚不配帶走也是真的。
「你不該做騙子。」
不然,何至於骨肉生離,夫妻決裂。
「你為什麼做騙子。」楚碧水又移回眸。
凝白默然,而後道:「為了救活師父。」
「他把我從雪地里撿回來,我欠他一條命。」
竟是為了賀西樓。
楚碧水轉身看向院中玉棺,冷冷的。
死了還要壞事。
「他不配。」
凝白無話,良久,才低聲說:「原本已經救活了,我與師父也沒那樣多師徒情,一命償一命,從此恩情勾銷。」
誰料到,那日楚碧水恰巧出關,一出門,就聽到賀西樓的聲音,恨上心頭,一劍了結。
楚碧水眸色更冷,「他該死。」
紅葉飄搖而下,落到玉棺之上。
凝白抿抿唇,低低問:「因為師父拋妻棄女嗎。」
這是她第一次問出來。
沒有從前想像的陡然變色,也許是此刻楚碧水心生慈悲。
「不是。」
凝白微愣,不是?
楚碧水冷冷道:「他離開時,我不知道我懷了孩子。」
這話是……
師父他只是如每一次薄情一樣,辜負了聖女?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曾有過一個女兒?
魔教聖女,命運便是孕育魔教的下一代,生來圈養在魔教,世事不知,只需要練習魔教心法,待到心法有所成,便要被當作容器,生下的孩子天生汲取母體武功。
只是楚碧水不知道她的命運。
所以,在心法未有所成時,她懵懵懂懂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年互生愛慕,青澀歡愉,沒多久,卻被人發現。
於是那少年死了,楚碧水被鎖在了崖下懲罰。
賀西樓便是在那時出現。
美人受難,卻只是她命途里的第一難。
賀西樓年少輕狂,不忿於此等悲慘命運,說什麼也要把楚碧水救出來,甚至是逃離魔教。
只是卻失敗了,被人圍殺押下。
楚碧水那一剎那意識到,又有個人要因她而死。
素昧平生,這個人可憐她,拯救她,馬上要死了。
甚至,死不曾悔。
楚碧水想,他不能死。
她第一次生出了忤逆之心,沒有由著他們把他處死。
他被關在地牢,楚碧水也重新被鎖了起來,什麼時候心法得成,什麼時候放了他。
楚碧水心法還沒有成,他就逃了出來,滿身滿臉的血,不成樣子,他自己卻好像不知道,眼睛亮得嚇人,一邊打開鐐銬,一邊得意地說區區鐐銬而已,怎麼擋得住他自學成才。
他帶著她跑了,從西域,一路跑到中原,到江南。
在江南落下第一場輕飄飄的雨,他撐傘回家,笑著收起傘而舉出未濕半點的繡鞋時,楚碧水看著他俯身為她換上,突然意識到,她好像愛上這個人了。
只是一年後,這個人的桃花眼裡隱隱抱歉,跟她說他要走了。
不是會友,不是出遠門,是他突然間不想再與她留在這裡,或許說,他不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