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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皇帝急促道,「朕心中,從來只有你母后,與她們,與蘇貴妃,不過是逢場作戲!」
皇帝說,當年他的皇位是撿漏撿來的,他既不會治國理政,也不會帝王心術,前有世族傲慢掣肘,後有子侄虎視眈眈,他在皇位上,與他的皇后幾乎夜不能寐。
尤其,世族送自家女郎入宮,皇后出身不算特別好,與世家大族比起來,甚至有些差,她在皇后這個位置上,是勢必要被人視為眼中釘,幾欲除之而後快,好自己坐上去,與前朝聯手,便能玩弄皇帝乃至皇室於股掌之上。
皇帝當然不能容忍皇后有任何閃失,於是他想了個主意。立一個擋箭牌,恩寵隆重,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過去,自然就沒人會覺得皇后是威脅了。
他就挑中了蘇貴妃,賞賜如流水,恩寵不斷,也果然,那些世家大族的女郎們,都斗蘇貴妃去了。
為了保證這齣戲做好,他必須強忍住真心所向,忍住每一天想去坤寧宮、想見皇后的渴望,只能同蘇貴妃,或者與其他人,虛以委蛇,拙劣地挑動事端。
於是漸漸的,蘇貴妃專寵,後宮雨露均沾,喜新厭舊,只有皇后無寵。
即使時隔多年,皇帝說起,話中也充滿了自己的隱忍與深情,身不由己,痛苦至極。
而趙潛,只覺得荒謬。
什麼感觸都沒有,只有荒謬。
在他父皇愚蠢至極與他父皇真的變心之間,他竟抉擇不出能選哪個。
「可是母后一無所知。」他極度克制,忍住不要讓自己罵出口。
皇后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登基前與自己恩愛有加的夫君為什麼突然就變了,快速地愛上了別人,寵幸了一個又一個的美人。
甚至漸漸地病了起來,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到死,她都沒有見到她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純粹清雋的青年。
皇帝知道太子在想什麼,痛苦漸漸消退,恨極了:「你母后不是重病纏身,她是被太后下了毒!積年累月,一朝發作!」
皇帝知道皇后日子過得不太好,但他心裡總是想,再等等,再等等,阿璃只要再等他一年、半年、三個月……他借著壯大的蘇氏可以做許多事,然後再反手把蘇氏推出去定罪,他知道的,太后與蘇貴妃一直為難皇后,這筆帳,他一直替阿璃記著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皇后薨逝。
他甚至走都走不了,跌跌撞撞去到坤寧宮,小太子守在鳳榻前,一動不動。
皇后病骨支離,憔悴至極,閉著眼睛,再也沒醒過來。
皇后怎麼可能纏綿病榻甚至病逝?不可能的?皇后身子一向很好,一定是有人還是對皇后下手了!
他甚至都沒有查太久,就查到是太后與蘇貴妃做的。他一向知道,母后看不上阿璃,母后出身大族,阿璃出身小族,在奪嫡激烈的時候,不能幫襯他一分一毫。
母后也早該想讓阿璃讓出皇后的位置,給蘇家人做,蘇氏已經一躍成為世族之首,蘇家女郎理應母儀天下。
皇帝登基以來,用空了自己所有的謀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想守住他的摯愛阿璃,可最後,卻成一場空。
於是他的心裡,除了小太子,什麼都沒有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構陷蘇氏謀逆,終於如願為阿璃報仇,蘇貴妃死得格外悽慘,卻不能解他心頭的恨,只是還沒來得及對太后做什麼,太后就自清閉門禮佛。
於是他身為人子,也不能再做什麼了。那口氣,心頭恨,一直梗到如今。
小太子還那樣小,這些事,怎麼能叫他知道?便一直一直咽在了肚子裡。他想等有朝一日,能動太后,或者太后死於非命的時候,就把這些都告訴太子。
可是沒想到,最後是太子動了手。
皇帝深深看著趙潛,趙潛竟然想笑,怎麼,他是想讓他感念他這麼多年隱忍委屈嗎?終於解開誤會,父子重修於好嗎?
趙潛只覺得他腦子有病。又病又瘋。愈來愈瘋。
他在皇帝的殷殷期待目光中,什麼也沒說,轉頭走了。
凝白聽完了這一切,感受同太子是一樣的。
純屬的有病。無論是立擋箭牌,還是立了不告訴皇后,還是任由皇后被欺負,甚至皇后病重也不知道。病得尋常人難以想像。
年尾祭禮,太子又去查看祭台了,淑妃娘娘過來,凝白又把這事告訴淑妃。
本以為淑妃高低得罵一句皇帝有病,誰知她卻壓根沒提起皇帝。
她的聲音清幽幽的,舒緩漫長,好像走馬燈時的一個夢。
淑妃與皇后並非自幼相識,是在十四歲入京那年,出了意外,被人綁走。皇后與她一同被綁。
許是看她柔弱,所以格外照顧,逃跑時第一個喊的就是她。兩個小女郎在荒郊野嶺跑啊跑,不知道人有沒有追上來,淑妃的腳卻崴了。
淑妃讓皇后別管她,皇后卻偏要管,明明也強壯不到哪裡去,柳風一樣的小女郎,卻硬是背起了淑妃,逃脫了。
從此定下情誼,像蕙草與蘭草一樣相投。直到皇后決定代姊嫁給端王。端王是眾王中最寂寂無名的那一個。出身皇室,意味著往後人生交際複雜,寂寂無名,意味著這個王妃在皇室中人人可欺。
皇后的出身不算特別好,但若認真選,也能選到家世簡單、才情通達、有點小前途的好郎君。不必費心過日子,不必看人臉色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