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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鳳歌悵然的嘆息一聲:「少君不知道吧,其實我與你娘是一同被帶進離教的。」
慕清晏察覺這話中的異常,「一同?胡長老與孫夫子是同村之人?」
胡鳳歌的回答很微妙:「我與孫若水是同村來的,但與孫夫子卻不是同村之人。」
「孫夫人不是孫夫子之女?!」慕清晏立時明了。
胡鳳歌苦笑:「天災襲來,全村都遭了殃,哪裡就會逃出一個弱女子呢。是聶恆城想要拿捏你爹,但真的孫小姐已然亡故,只好在手底下養的女孩中挑一個最最美貌溫柔的出來。反正也沒人見過長大後的孫小姐,只消讓若水牢記孫夫子生平與文章即可。」反正慕正明也不是疑心病重的人。
慕清晏整個人宛如冰凍住了一般,眼神寒意森森。片刻後,他才恢復融融笑意,「如此說來,父親是從頭受騙到尾的了。」
胡鳳歌看他這樣,眼前出現了那個真正溫和寬厚的貴公子,不由得又是一聲長嘆,「若水也是難的很,倘若她是真正的孫小姐,只要豁出去傾吐苦衷,令尊看在孫夫子的情分上也會護著她不受聶恆城加害——可她偏偏不是。她能怎麼辦,只能聽聶恆城的了。」
有件事她按下沒說,正是在那段難熬的日子中,聶喆的軟語溫存安慰了孫若水。
慕清晏笑起來,「聶恆城手下不留無用之人,能進天罡地煞營的人,要麼根骨好,要麼長相好。路成南做事講究個腔調,每每等新入營的孩子定下神來,就會讓他們自己選,是做死士還是為間。胡長老選了前者,孫夫人選了後者吧。」
在用人前,他早就將胡鳳歌的過往查的清清楚楚。結論是,哪怕胡鳳歌不為自己所用,她也是個值得敬重的人。這份敬重,不分男女。
胡鳳歌一怔——當年抉擇時的種種,竟如前世一般,自己都快忘了。
為了讓自己全然死心,她甚至用碎瓷片割爛自己的臉,就是為了徹底斷了自己的後路。從此之後,斷不能憑臉蛋取利了,只能靠辛苦練本事。
她不自覺的撫上自己滿是疤痕的臉頰,很是感慨。自己也曾是個美貌可愛的小姑娘,只不過她不願將自己的安危榮辱寄在別人的憐憫愛慕或色迷心竅上,她想要自己握住兵刃,哪怕哪天死無葬身之地,也勝於等人垂憐。
二十多年前的抉擇,如今看似分出了高低,她還是高高在上的七星長老,孫若水卻免不了後半生幽居一隅了。
可胡鳳歌知道,哪怕自己此刻還是顛沛流離刀口舔血,孫若水依舊過著養尊處優風花雪月的日子,自己也不會後悔。
話說到這裡,胡鳳歌知道自己也不用勸了,大不了將來孫若水幽居之時多去看望她,也算全了幼時同村小姐妹的情義。
這時游觀月進來,「少君,嚴長老醒了。」
慕清晏點頭,與胡鳳歌道別後,轉身去了東側殿最後的一間屋子。
屋裡瀰漫著濃重的藥酒氣息,嚴栩猶如一尊扭曲的地藏老菩薩般盤腿坐在榻上,見到慕清晏後恭恭敬敬在床上行了個禮,「嚴栩見過少君,待來日行過繼位大典,老朽便記少君為本教第十二任教主。」
老頭抬臉一笑,「老朽就是因為不肯記載聶喆為教主,還想著請你父親出山,重掌神教,這才惹了聶喆的恨,設下陷阱擒住老朽。」
「你找我來就是要說這個?」慕清晏雙手負背站在榻前,「當年你記載聶恆城為第十一任教主也是本教唯一一位異姓教主時,也是這般歡天喜地?」
嚴栩提高嗓門道:「老夫知道少君心裡對當年之事不痛快,但老夫還是要說,聶恆城當年繼位教主,那是理所當然的!」
「你曾祖父因為婆娘死了就灰心喪氣顧影自憐時,十幾歲的聶恆城立意革新教務。」
「你祖父與他那攪家精的婆娘要死要活時,聶恆城為了神教殫精竭慮宵衣旰食。」
「你老子只顧著自己躲清淨時,聶恆城拉開架勢要與北宸六派一爭高低!」
「少君以為神教是什麼,是屋裡收藏的一件東西麼,想捧著就捧著,就撂下就撂下?!還是你們慕家後院的一畝三分田,想耕種就耕種,想荒廢就荒廢?我呸!良言難勸要死的鬼!後來你家三代受制於聶恆城,能怪誰,自己作孽自己受著!」
「我生於神教長於神教,對神教的忠心日月可鑑!當初你家父祖但凡有一個肯聽勸的,我怎會贊成聶恆城繼位教主!」
站在窗邊的頎長身形一動不動,仿佛凝成了一座冰雕。
嚴栩見慕清晏這般情形,心知這番重錘是敲響了,頓時心中大喜。他決意趁熱打鐵,臉上裝的老成肅穆,「少君啊,既然你都聽進去了,趕緊與那臉上笑嘻嘻的小姑娘斷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少君的親事就包在老夫身上,包管替少君找一位……」
「她姓蔡。」慕清晏終於開口了,「她叫蔡昭,父親是落英穀穀主蔡平春,母親寧氏夫人,舅父乃長春寺覺性禪師。她還有個過世的姑母,叫蔡平殊。」
離教教規所定,一旦兼任了秉筆使者,就不能多插手教務,教中恩怨也必須儘量置身事外,務求心靜如水不偏不倚的記錄教史。所以蔡平春寧小楓覺性禪師什麼的,嚴栩還有些稀里糊塗,但是蔡平殊三個字在離教中簡直如雷貫耳!
嚴栩當即從床上一跳三尺高:「蔡平殊!就是那個蔡平殊!你你你,你怎麼可以……」人氣到極點,反而不知道該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