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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緊的是什麼呢?」
「是我們在這世上活過,我們活的每一日都清明快活,俯仰無愧於心。寧家會隕滅,蔡家會隕滅,但『我們』永遠不會隕滅。」
——蔡昭從回憶中驚醒,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常寧,輕輕移上槅門。
常家亦如此。
武安常氏崛起不過幾十年,少年常昊生於二十歲上修行有成,行走江湖,逐漸成就一代大俠的名聲,期間結識了蔡平殊以及一班或靠譜或不靠譜的兄弟,再隨後與未婚妻成親。
因目睹過魔教殘忍的手段,他提前一步將常家塢堡藏的密不透風,卻不曾想,躲過了聶恆城的滔天勢力,莫名其妙在十七年後慘遭滅門。
蔡昭闔眼靠在圓滾滾的幼弟身邊,抱被假寐。
昏沉入眠前她想到,好歹護著常寧到傷愈。人全家死光了,性情乖戾古怪些也是情有可原的。換做她自己,別說殺全家了,那年不知誰牽走了她預備過年做臘肉的五花她就恨不得大開殺戒了,足足三個月悲憤難言,見誰都像賊。
所以,以後還是待常寧和氣些罷。
隔間裡屋的床榻上,原應沉睡不醒的人聽著蔡昭的呼吸聲,嘴角微微一翹。
第12章
蔡昭睡醒時已近傍晚,樊興家親自過來叫他們去赴晚宴。
睡飽之後的常寧尤其和善,居然還親手給樊興家倒了杯水,樊興家受寵若驚,差點把水喝進鼻子裡去。要知道這位苦大仇深的常家遺孤自打上了萬水千山崖,就沒給過師父之外的任何人好臉色,活像人家欠了他十八張三進大屋的房契然後拖著不肯過戶一樣。
「樊師兄辛苦了,我們在這兒休息你卻忙進忙出的像只熱鍋上的螞蚱片刻不得歇息……」短短一個下午,常寧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充滿溫暖和關切的絮叨,就是這個比喻有點讓人歪嘴。
「常師兄,不是螞蚱,熱鍋上是螞蟻。」揉著眼睛的蔡晗插嘴。
常寧慈愛的摸摸小朋友的腦袋:「小晗乖,怎能說樊師兄是螞蟻呢。你一腳下去隨隨便便能踩死幾十隻螞蟻,可你踩的死樊師兄麼?所以樊師兄絕不是螞蟻。」
蔡晗不揉眼睛了:「可是可是樊師兄也不是螞蚱啊,因為因為……」
「你一腳下去別說踩死螞蚱了,踩都踩不著,因為螞蚱會跳啊。」
蔡小朋友茫然,這個邏輯似乎沒有問題。
「你們倆都別說了,樊師兄既不是螞蚱也不是螞蟻,他是人!」蔡昭睡的有點頭暈,一拍桌子下了結論。
樊興家捧著水杯:「……」求求你們別說了。
三人由樊興家引著進入再次布置一新的暮微宮後殿正廳。
…的偏廳。
整座暮微宮都是中軸對稱布局,每一座正殿正廳的兩側都附有東西兩個偏殿偏廳。
這次樊興家早早留了心,將蔡昭他們三人安排在西偏廳靠窗的一張加長案几上,左面上首的食案後是兩位長春寺小和尚,論輩分是蔡昭舅舅覺性大師的師侄,右面下首是一位低頭不語的瘦弱小姑娘,名叫楊小蘭,乃駟騏門掌門之女。為人甚是羞怯,連跟別人問好時都不敢抬頭。
——前者和顏悅色,後者人畜無害,至於戚凌波戴風馳等人,則被安排在東偏廳用餐,中間隔了一座人聲鼎沸的正廳。別說發生『誤會』了,這邊扯脖子唱山歌那邊都聽不清。
無量壽佛,這下總是天下太平了罷。暫時放心的樊興家長舒一口氣,拖了把方凳坐到一旁陪聊。
蔡昭的視線迅速在人群中找到爹娘,蔡平春夫婦坐在廣天門門主宋時俊的下首,夫妻二人俱是面無表情,毫無感情的應付來來往往的武林同道。
蔡昭忍不住問道:「樊師兄,明日就是祭典大儀了,大家都來齊了麼?」
樊興家想了想,答道:「除了長春寺住持法空上人和太初觀panpan一行,其餘都到了。」
「法空上人我知道,人家師兄法海上人剛圓寂,他要留著度化念經才說要晚到一步的,可太初觀怎麼也要拖到明早才來?」蔡昭不解。
「自然是要顯得派頭大。」常寧壓低聲音,「三年前你姑姑過世,武林群豪前去弔唁,家父說那回太初觀都是最晚到的,那叫一個排場十足。」
「那次我病倒了什麼都不知道。」蔡昭也壓低聲音,「若是來的最晚就派頭最大麼,那他們索性不來豈非派頭最最大了。」
樊興家也湊過腦袋去:「老祖的忌辰,太初觀要是真的不來,那反而落下過錯把柄了。這些年太初門掌門裘元峰風頭甚勁,江湖上什麼事都要插一手管一腳,可了不得!」
「太初觀這般行事,就無人議論麼?」蔡昭輕聲問。
「自然有。」樊興家輕笑,「就是……」
「——雲柯兄弟。」廣天門宋時俊大馬金刀坐在僅次首座的席位上,照例頭戴金冠滿身金繡,面色卻甚是不悅,「明日一早就是老祖忌辰大典了,太初觀這會兒還不到,是不是說不過去啊。」
他刻意運氣,話聲洪亮震耳,字字鑽入大廳內所有人的耳中,一時間眾人齊齊望向首座。
上首正坐的戚雲柯和氣道:「裘掌門信中說觀內有事,遲一步到,總之會趕在明晨典儀之前趕到。」
宋時俊咧嘴一笑:「雲柯兄弟,我知道你性子和善,可有些事你也該拿出些威勢來。法空上人是客,來是情分,不來也無大礙。可我們六派乃老祖後人,旁的事上擺擺架子也就罷了,老祖兩百年忌辰這般大事居然也有人敢輕忽怠慢,青闕宗難道不說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