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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我看見錢大叔他們三個進了他家,哎喲,一下做了三份生意,狗雜種今晚可以吃肉啦!」
「我爹說他娘皮肉鬆啦,像個破爛的麻布袋子,不值錢了!」
「他娘本來就是破爛貨嘛,哈哈啊哈……」
兩個孩子便是將掌心捏出血來,哭成淚海,這嚴酷殘忍的世道也不會有半分改變。
好在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兩個男孩漸漸長大。
喪門星長到十二歲時,個子高大挺拔,皮膚白皙,骨骼修長,臉蛋漂亮的不像話,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他與其餘粗手大腳的村民們是截然不同的。
喪門星也想知道自己的來歷,他逼問過郭氏夫婦好幾次,彼時郭氏夫婦已不敢欺侮他了,只好說出實情,是一位衣著不凡的美貌婦人將他丟在這裡的。
郭氏夫婦說那婦人美的跟天仙似的,就是冷冰冰的滿腹怨氣。她尋到這個最偏僻的山村,打聽到郭氏夫婦一直不育,然後將兩歲多的孩子送了過來,還說孩子的父親是天下最最涼薄無幸之人。
美貌婦人此後再未出現,郭氏夫婦猜測她定是某個大家小姐,被男人騙了身子,於是找了個窮鄉僻壤將私生兒子當作包袱給丟了。
希冀和幻想不能當飯吃,為了已被折磨的痴痴傻傻的薛娘子,喪門星和狗雜種小小年紀就摸去了鎮上做苦工。因為樣貌委實太過標誌,喪門星還得忍耐那些癖好古怪的鎮上惡霸。
拼死拼活做了兩三年,好不容易攢下些錢,正當他們打算把薛娘子接到鎮上去住時,一日偶然,他們在山腳下小溪旁救了個奄奄一息的江湖客。
本來狗雜種是不想多管閒事的,少年的心腸已然冷硬,當年他母親幫過那麼多人,何曾有一個憐憫過他們孤兒寡母。
但喪門星卻說那江湖客身上配飾華貴,定然出身不凡,若救活了他們能領些賞,說不定還能得些別的機緣,若死了就刮乾淨他身上的財物。
狗雜種向來唯喪門星的話是從,自然同意。
兩個少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那江湖客弄醒,誰知江湖客只說了兩句話就蹬腿死了。
「大,大公子?你怎麼在這兒?!」重傷高燒的江湖客全不清醒,「大公子你是千金之軀,趕,趕緊回去,別叫北宸那幫狗崽子們抓住了,不然神教必然震動啊!」
——就是這兩句話,改變了兩個少年的一生。
北宸六派名震寰宇,是天下武林正道的魁首,兩個少年在鎮上做工時曾聽說過他們的故事。那是一個衣香鬢影的神妙世界,飛天御劍,快意恩仇,與他們所處的貧苦偏僻判若雲泥。
喪門星異常機敏,從這短短兩句話中他推斷出幾個信息。
首先,有一位『大公子』與自己生的一模一樣;
其次,那位『大公子』地位十分尊貴,一旦出事,『神教』就會震動;
還有,『大公子』是與北宸六派敵對的勢力。
喪門星忍下對貴重財物的貪慾,硬是分文未動這江湖客的身上之物,反而將這屍首一路背到下游,順著護城河流到小鎮邊上,屍首被義莊收斂。
很快,鎮上就來了一群氣勢驚人的灰衣面具人,他們從義莊中帶走了那具屍首,還賞了義莊上下一大堆銀子。
喪門星立刻去問相熟的義莊雜工,得知那群人採買乾糧衣物時曾提到,要回幽冥篁道——那正是魔教所在之地。
喪門星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激動,當即打算去瀚海山脈看看。
狗雜種覺得,就憑一個瀕死之人的兩句話,就要去那傳說中妖魔遍地的魔教總壇著實太兇險了,於是苦苦勸說喪門星不要衝動。
喪門星這才吐露,他其實對兩三歲之前的事還有些記憶。
他模模糊糊記得有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他們吃飯有人喂,哭了有人哄,精緻的虎頭鞋上鑲了大大的珠子,頭頂有懸掛下來閃亮的銀色鈴鐺,屋檐下的美玉風鈴叮叮咚咚。在寬大柔軟的床上打鬧玩耍,不小心翻滾下來時會有一群人搶著過來抱他們……
「無論如何,我要去看看!死了也罷,白跑一趟也罷,我一定要去試試!我不能一輩子爛死在這窮鄉僻壤!」衣衫襤褸的高瘦少年語氣堅定,泥污塵土也掩蓋不了他驚人的俊美。
狗雜種只有同意的份。
「福寶,等我回來,給你和乾娘蓋大房子,穿綾羅綢緞,天天雞鴨魚肉!」
這是喪門星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這一走,就是三年。
燭火漸暗,慕清晏起身換了一支粗油蠟燭。
「走的時候正揚哥還不到十五歲,瀚海山脈路遠迢迢,他身上也沒幾個錢,也不知怎麼摸過去的。」薛有福嘆息,「後來我問過正揚哥,他卻什麼都沒說。他再不像小時候,對我無話不說啦——正揚哥在你們那兒過的好麼?」
慕清晏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三年後他回來時,就把全村人都殺了?」
薛有福又嘆了口氣,「……其實正揚哥走後半年,村里忽然來了一群人,把郭氏夫婦和他家附近的幾家鄰舍一道接走了,幾個月後才回來。後來我才知道,接走他們的人是聶恆城。」
這件事薛有福起初並未在意,彼時他為了讓母親過的寬裕些,正忙著到處做工掙錢。過了很久他才聽到風聲,說當初被接走的幾戶人家都發了大財。但鄰舍們無論怎麼問,他們都不敢透露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