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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頭有個大一歲的哥哥,叫陶小山,脾氣好力氣大;下面有個小一歲的妹妹,叫陶小溪,白淨軟糯,乖巧可愛;還有個才幾個月的堂弟,名字都還沒取。
那天風雪特別大,天色陰沉的像在黑夜,妹妹乖乖的坐在火邊看著紅薯,嬸嬸唱著好聽的山歌鬨堂弟睡覺。爹和叔父遲遲不歸,娘心浮氣躁,呵斥他與哥哥不許頑皮胡鬧。
「也不知哪路江湖客又在尋寶了!唉,若是有寶還等的到今天麼,早幾百年前就叫人挖光了!他爹可摻和進去!」
「嫂嫂這是記掛大哥了,放心,別說他們兄弟倆,就是小山和小樹都把這雪山摸的通透,閉著眼睛也能走出來的。」
當天夜裡,爹與叔父用雪橇一趟趟拖回了八個人,「其他人都叫雪埋住了,唉,用什麼黑火藥呀,鬧的雪崩了,差點都沒了命。」
風雪將爹的鬍子都染白了,叔父臉色都紫了,兩人凍的手腳發麻,連熱湯碗都端不穩,娘與嬸嬸心疼的不行,但沒說一句他們做的不對。
「咱們雪山里討生活的,本就該互相救助。」爹咧出白牙大笑,「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他們家救過許多山客,有知恩圖報的,也有沒良心的。前者或留下些銀子,或誠懇道句謝,後者扭頭就走,甚至還有疑心陶家兄弟貪了他們隨身財物的。
但父母叔嬸從不介意——「人嘛,總是有好有壞的,哪怕救到一個好人,就值了!」
陶小樹對這些話深信不疑。
直到那天晚上。
八名昏迷的山客逐一醒了,母親熱情的燙燒酒燉雞湯,想讓他們恢復元氣。
小山與小樹被關在家裡一天了,連偷偷養在外面的那對白毛犼幼崽都不得見,不由得抓耳撓腮。他們是山裡的孩子,一閒下來就全身難受,於是趁父母叔嬸忙碌時玩起了躲藏遊戲。
小樹連輸了四輪,無論他躲在哪兒,哥哥小山總能找到他。
他憋著一口氣,冒著被責打的風險躲到地板下面的夾層中去——那裡是用來儲藏肉食的地方,母親從不許兄弟倆去夾層中亂竄,以免糟蹋吃食。
小樹在後屋雜物間的地板夾層中躲了很久,哥哥一直沒來找他。
他耐不住了,在夾層下小心挪動。
然後,他看見了滿眼的血紅。
他一動不敢動,透過地板縫隙,眼睜睜看著那八頭兇殘野獸,在屠戮他的家人——
爹與娘睜著眼睛倒在血泊中,至死都不明白親手救來的人為何要殺他們。
叔父大叫的撲到嬸嬸屍體旁,被胡天圍的判官筆在頸間橫橫一划,身首異處。
妹妹小溪被捏碎了頭骨,可愛的小臉歪歪斜斜,像捏壞了的泥人,哥哥小山上去拼命,被一腳踢到牆上,肚皮破裂而死。
胡天圍與綺濃樂的哈哈大笑。
「到底是救了我們的命,何妨讓他們走的痛快些。」那個最白淨最斯文的人開口了。
「喲,周大俠慈悲心腸啊。」綺濃掩嘴輕笑。
胡天圍:「少廢話,這事不是你最先提出來的嘛!你說這家雖非江湖中人,但時常救助來往山客,萬一多說幾句,被人發現你們兩位名門正派的俠士與我們這些邪魔外道混在一處,青闕宗可饒不了你,說不得要清理門戶了,哈哈哈哈!」
東方曉冷冷道:「話別說的這麼好聽,你們師徒比我們更怕被人發現行蹤。在北宸六派我們尚能辯解一二,可你們師徒若落到魔教手中,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還有你陳復光,若叫魔教知道陳曙偷傳了魔教的功夫給你,你還有活路麼?!」
「好了好了。」金保輝打圓場,「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殺人滅口也是迫不得已。回頭我多花些銀子給這家人去廟裡點個長明燈,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享盡榮華富貴,也算報恩了,不錯吧?老藍,欸,藍田玉你怎麼不說話?」
藍田玉低頭坐在角落,「……我也是雪山中長大的,在雪山里討生活的,必得互相救助。唉,我真不是人啊!」
陳復光輕聲道:「這也沒辦法,若我們的事被人知道了,誰都逃不過,還是趕緊找到雪鱗龍獸的涎液吧。」
殺完人他們放了把火,將昨夜罪惡付之一炬,甚至沒注意陶家還少了一個小兒子。
陶小樹呆呆蹲在雪地里,任由大雪將自己小小的身子慢慢掩埋。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不知道該去哪兒,該幹什麼。
千面叟在他凍死前,從深深的積雪中將他挖出來,給他治病養傷。
他將一切告知了千面叟,並問為什麼,千面叟嘆息:「這就是江湖,江湖裡哪有為什麼。只有弱肉強食,殺戮不休。」
然後他說要報仇,千面叟猶豫了三天三夜才決定收他為徒,並按照千面門的規矩,給他起名『千雪深』。
——「你一個獵戶兒子,毫無依仗,怎麼向那些人報仇。我的武功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唉,我本想將那樁絕學帶到地下,可你家長輩於我有恩,我不能看你白白送死。」
七歲那年,他從陶小樹,變成了千雪深。他失去了所有,從此孑然一身。
十六歲,他學成了易身大法,也送走了千面叟。
二十歲,他終於查清了那八個人的身份——因為他們並不死心,依舊派人時不時上山尋找雪麟龍獸,給了他查探打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