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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針,長短粗細五花八門,有針頭扁圓形的,有針尾楔形的,有前細後粗的,甚至還有長得像細長的三稜錐……
千公子選了二十七八根形態各異的銀針,用一種瀰漫著奇怪氣味的油水逐枚抹過,然後走到小宮背後站定,吩咐他褪下上衣。
一切就緒後,他凝神靜氣,忽的雙手發力,一氣不停的將銀針往小宮的頭頂後腦肩背脊柱腰椎幾處扎去,後面扎完又迅速躍至小宮前面,在腦門臉頰脖頸幾處紮上銀針。
這千公子看著武功不高,然而這套指法快的令人難以置信,十指翻飛幾乎晃成了殘影。
扎完針後,他立刻雙手按住小宮頭頂的百會穴,屏息運功。
這功法甚是邪門,運功的千公子除了額頭一點冷汗,全身沒有一絲氣勁泄出,反而小宮身上熱氣騰騰,扎針處冒出縷縷白氣,好像一隻沒蓋嚴實的蒸籠。
白氣模糊了小宮的面目,隱約間蔡昭似乎看見他的相貌與身體發生了變化,有些地方的皮肉微微鼓起,有些地方的皮肉卻塌陷下去,甚至連肩膀都拉寬了幾寸。
小宮生了一把水蛇腰,在千公子運功之下,腰身竟然生生圓粗了一圈。
屋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看小宮身上發生的詭異變化,仿佛故老相傳的鬼故事中的畫皮妖魔真的現身人間,撕開血淋淋的人皮披到了自己身上,迷惑世人。
蔡昭覺得後脊一陣寒氣冒了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千公子低聲說了句『行了』。
他似乎疲憊至極,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到後面的躺椅上。
小宮周遭的白氣緩緩散去,露出一個熟悉到令人驚恐的輪廓——樊興家!
他興奮的撫摸自己的臉,還從腰囊中掏出一面小銀鏡左看右看:「真的變了,哈哈哈,真的變了,有趣極了……」
在樊興家的臉上看到這種興奮而妖異的陌生表情,蔡昭仿佛看見一萬隻螞蟻從自己枕邊爬過,渾身難受。
鷹鉤鼻子走到小宮面前看了會兒,笑道:「千公子好手藝,果然分毫不差,哪怕睡在枕邊的婆娘也未必分得出來,哈哈哈哈!老陳是頭一次見吧,快過來看看。」
陳管事彎腰細看小宮的面龐,讚嘆道:「一模一樣,果然一模一樣,真是神乎其技啊。我以前一直當『千面門』的傳說是言過其實,沒想到是真的。」
他站直身體,疑惑的看向鷹鉤鼻子,「這般神技,九十多年前為何會被黑白兩道聯手滅門?」
鷹鉤鼻子神秘一笑:「就是因為太過神技了,才不能放心啊。你想想看,若叫這個門派發揚光大了,江湖上哪家哪戶能安心入睡啊。不怕一覺醒來枕邊換人了麼,不怕吃頓飯的功夫心腹弟子換人了麼?」
陳管事心領神會,視線往千公子身上一溜,隨即大聲道:「多謝千公子出手相助,待來日成就大事,必然重謝公子。」
蔡昭在心中切了一聲——拉倒吧,還重謝?你拾根棒棒當香燒,騙鬼呢!你們『成就大事』之日恐怕就是這千公子的死期。
但是千公子似乎沒想到這點,只疲憊的擺擺手:「不必客氣了。我先說好了,這回最多五日,就會現出原形的。」
小宮笑道:「放心放心,三日之內『我』就會墜落深淵,屍骨無存。到時咱們的人就不必提心弔膽了,哈哈哈哈……」
「是萬水千山崖下的深淵麼?」陳管事有些猶豫,「那裡可兇險的很,不會有事吧。」
鷹鉤鼻子笑道:「老陳真是菩薩心腸,這是在心疼小宮呢,小宮還不謝謝老陳。」
小宮忙道謝,隨即又道:「兩位放心,我別的不行,牽絲壁虎功卻是自小練大的,別說是風吹日曬的崖壁,就是面鏡子也能攀附住。過上兩個時辰,我自會慢慢爬上來的。」
老陳點點頭:「既然如此,就將樊興家除了罷,莫留後患。」
蔡昭心下一沉。
千公子似乎也很驚訝:「至少再多留幾個時辰,學學他的說話走路吧;變成另一個人,不是只皮囊相像就成了啊。」
小宮滿不在乎:「這小子每隔數日就要下山採買,我在鎮上潛藏了那麼久,已經偷偷看他不下七八回了,每回都盯牢他一個多時辰,他的言行舉止我清楚的很。」言下之意,樊興家已經沒有留下的價值了。
「你們早就想換了這人?」千公子驚異道。
小宮得意道:「不只是他。青闕宗上有頭有臉的人,咱們都有身形相仿的兄弟暗中盯梢,一旦情形有變,立刻就能換人!」
千公子不滿的輕哼一聲。
鷹鉤鼻子笑道:「當然還得千公子出手。」
聽到這裡,蔡昭覺得自己手心濕冷一片。
常寧仿佛有所覺,拉了拉她的小手——他的手掌乾燥而溫暖。
蔡昭牽來他的大拇指握在手心,這稚氣幼童般的舉動只是為了找些信任和依靠。
常寧靜靜的看了女孩一會兒,轉回頭。
他已經對心口湧起的溫熱十分熟悉了。他知道,不論外面是妖魔橫行還是惡鬼遍地,他總要護住這女孩的。
四人說話間,小宮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利刃,獰笑著朝樊興家走去。
千公子不悅道:「這是我的屋子,弄的血花四濺我可住不下去了。」
鷹鉤鼻子拍拍小宮的肩:「我來罷。」說著提掌運氣,走向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