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頁
慕清晏倒是習慣隨身帶些金葉子,偏偏宋郁之好心辦壞事,今晨給慕清晏沐浴更衣了一番,於是金葉子也沒了。
按照話本子裡說的,這等情形下的蔡昭應找一家為富不仁且面目可憎的狗大戶,來個『劫富濟貧』,但是想到劫完富後首先要濟的就是自己,蔡昭總覺得有些假公濟私,何況事出緊急,她哪來功夫打聽哪家有錢人該當被劫。
正在猶豫之際,她摸到自己脖子,靈光一現——召喚金鵬的小金哨不能賣,但上頭的金鍊子可以啊。她趕緊解下長長的金鍊,直衝鎮上當鋪。
朝奉見蔡昭雖然年少臉嫩,但一身武林中人的利落打扮,衣裳上還沾有血跡,目中凜凜殺氣未褪,同時很『客氣』的幫他們掰直了剛剛摔歪的銅燈架,出手輕鬆直如孩童捏泥巴——他們哪敢拿腔拿調,甚至看那金鍊做工精緻,還多給了十兩銀子。
蔡昭捧著剛換到的銀錢,奔波不停的買了車馬布帛鋪蓋甚至鍋碗瓢盆,最後是飲食和藥材,到天色快暗才趕回慕清晏身邊。揭開枯枝敗葉,她發現慕清晏強撐著一口氣等待自己,殷紅的雙頰映著慘白臉色,尤其觸目驚心。
見到她回來,他似乎微鬆口氣,眉心的陰鬱散去,倒顯出一股無害的秀美。
「你這麼大陣仗,就不怕顯了蹤跡?」他笑的溫雅孱弱。
蔡昭道:「北宸六派的勢力遍布大半武林,更別說還有無數門生故交,只要進入城鎮就必然會被發覺的。接下來我們都會在荒野中行路,適才那小鎮四通八達,他們猜不到我們往哪個方向走的。」
慕清晏默了片刻:「我連累了你。」
蔡昭心中隱痛,低低道:「我與你,就別說誰連累誰了。」
將慕清晏扶上馬車,她就趕車至一處隱秘的山澗,二話不說開始生火架爐熬藥。
蔡平殊長年臥病,因為功力全廢經脈盡斷,身體比尋常人更虛弱,三天兩頭的頭痛腦熱咳嗽發寒,蔡昭自小看熟了這等毛病,配藥熬湯十分熟稔,唯獨生火有些狼狽,弄的她滿臉黑灰才將控住火苗。
「你趕緊吃藥,高燒了這許多日,別是以後傷好了腦子卻燒傻了。」她捧著藥碗過去。
慕清晏一飲而盡,將碗放到一旁:「脫衣裳,我給你裹肩頭的傷。」
蔡昭盯著他。
慕清晏:「……我都見過你睡覺時怎麼翻身了。」言下之意,看個肩膀不算什麼。
蔡昭垮下背脊,裂開的肩骨著實痛的厲害,她知道此後還有許多難關,快些恢復便能少些差池,便緩緩解開衣襟,露出雪玉般的肩頭,在慕清晏跟前背面而坐。
慕清晏似乎對處理這種外傷十分拿手,先給蔡昭捏正骨骼,再抹上落英谷的創藥,最後削出兩片窄窄的夾板,用布帛牢牢的綁在肩頭處。
「……父親愛養些稀奇古怪的飛禽走獸,養大了餵飽了就放出去。它們若在外頭受了傷,就歪歪斜斜的摸索回不思齋,我自小習慣了給它們裹傷。」他嘴角微彎,語氣柔和,最後給布條打了個簡潔的抽結,忽然聲音轉低。
「昭昭。」他看著女孩纖細潔白的後頸,「以後,我們就相依為命吧。我把幽冥篁道堵住,儘可能約束教眾,不與北宸六派起齟齬,你我就安安穩穩的住在瀚海山脈中,永遠不出來,可好?」
女孩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過了良久才微微頷首。
慕清晏心頭一陣喜悅,只覺得山河倩美,四海晴空,便是深處淒冷潮濕的山澗,也是無限美滿。隨著藥性發作,他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蔡昭迅速行動起來。
她輕輕的將慕清晏的衣袖褲腿推上,再散開衣襟,露出許多道深可見骨的血肉綻裂,以及傷痕累累的胸膛後背,黑紅色的傷處與白皙的肌膚相互映襯,尤其觸目驚心。
蔡昭將身上帶的金瘡藥全都抹了上去,再用乾淨的布帛細細裹好,一面處理傷口,一面用力抹掉眼淚——像他們這等修為高深之人,其實只要養好了身體,內傷盡可自行療愈。
處理好這些,她撲滅火堆,將逗留過的痕跡盡數埋入淤泥處。因為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待,她只好讓慕清晏睡在馬車上,兩人趁夜趕路,白晝時則躲起來歇息。
慕清晏傷勢頗重,又高燒了數日,之前全靠一口氣撐著,此刻放下心事,多日的傷病便氣勢洶洶的撲殺回來。第二天白日中他燒的糊裡糊塗,冷汗盈額,嘴唇開裂,牙關卻咬的死緊,像個倔強的孩子般一聲不吭,只緊緊的攥著女孩的衣袖。
蔡昭用白米與干肉煮了軟糯的肉粥,卻一口都餵不進去。
她身形纖細,慕清晏卻肩寬身高,她也只好伸盡了手臂將人歪歪攬住,然後一面用沾濕的帕子給他渡清水,一面反反覆覆的哄著。
然她雖會熬藥煮粥,卻不善於哄人,蓋因蔡平殊是天下第一等爽朗樂觀之人,每每病的死去活來,只要稍微清醒,還要倒過來調笑安慰家人。
眼看慕清晏病的昏昏沉沉,她只好說她幼年的趣事,說她摯愛的生長之地——落英谷。
「……巷口的粥點鋪子是家夫妻店,他家的八寶粥,粟米粥,蝦姑粥,還有雞湯栗子粥,又軟又糯,鮮香撲鼻。我四歲那年,聽到廚房大娘說姑姑病了,吃這個粥最好,於是偷偷捧了罐子出去給姑姑買粥。那家娘子人好,雖然我拿不出錢,卻還是給我裝了一罐粥。可惜快到家時跌了一跤,粥罐摔破了,膝蓋也腫了,我坐在地上看著到處都是的粥,傷心的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