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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顫然坐倒,心中五味雜陳。
「那是老奴最後一次見到正揚少主,之後就再沒聽到他的消息了。」成伯嘆道,「直到幾年後少主帶公子住回不思齋,一日夜裡,常大俠帶了個年輕體弱的女子來拜訪。」
慕清晏再度緊張,「是不是我發燒那夜?那女子是誰?」
成伯說是的,又道:「老奴哪裡識得。老奴奉完茶就出去了,出門前聽見那女子對少主說『早聞君名,不曾想今日才見』。」
慕清晏盯著成伯的臉,「就是說,那夜是那女子與父親是第一次見面?」
成伯又說是的,接著道:「他們聊了大半夜,天快亮常大俠與那女子才走。我問過少主,少主說那女子是來送回正揚少主遺物的。」
「慕正揚果真死了?」
成伯只道:「少主說是的。這之後,少主就下令我等不許再提正揚少主了。」
慕清晏心潮起伏,半晌後才道:「……我以為那女子是為了父親來的,卻原來是與慕正揚有瓜葛。」他基本已經猜到這女子是誰了。
「要是少主與那女子早些認識就好了。」成伯口氣中滿是遺憾。
慕清晏歪頭:「這是什麼意思。」
成伯躊躇了一下,嘆道:「我服侍少主幾十年,他自小淡泊,對人對事從不曾過分熱切。。老奴從沒見他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一個人,也從沒見他如那夜暢懷大笑過。」
他抬頭回憶,「老奴後來又進去添過幾次茶果,見那女子的相貌只是清秀,不過一雙眼睛倒生的好。老奴迄今所見,唯有昭昭姑娘的眼睛堪能與之一比。」
「老奴聽少主與那女子天南海北的閒聊,覺得那女子甚是灑脫,哪怕病弱不堪,說笑間也是爽朗自在,無所畏懼。老奴就想了,少主淡泊,不拘名利,這兩人真是般配,可惜……唉,他們為何不早些遇上呢。」
慕清晏一動不動坐在原處,整個人凝成了一座岩雕——他終於明白為何在梅林山坳中第一次看見蔡昭就覺得似曾相識,為何那麼喜歡她帶著笑意看自己時的樣子。
發燒的五歲男孩迷迷糊糊爬起來,從槅扇縫隙中望去,看不清來者的樣貌,唯記得那雙璀璨灑脫的眼睛,還有父親開懷的笑聲。
「那女子之後再沒來過麼?」他聽見自己艱難的聲音。
成伯嘆道:「我偷偷問過少主,少主說那女子傷病極重,連床榻都難下,這回來訪已是冒大風險了。我又鼓動少主去找她,少主卻嘆息『她本是翱翔蒼穹的飛鷹,如今只能纏綿病榻,我怎有臉見她呢』。之後,少主也不許我再提這女子了。」
第116章
老人的聲音仿佛海面上飄蕩起伏的藻, 幽幽顫顫,充滿對過世之人的遺憾與悲傷。
慕清晏猛的起身,在幽暗的書房中重重的走來走去,滿心的憤懣無可舒緩。
他站定後, 一手牢牢按住書案, 沉聲道:「父親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過成這樣!他這輩子一日都不曾按自己的心意活過!」
他收掌為拳, 一記捶在書案上,「我絕不會像父親那樣過完一生, 絕不會!」
「公子,是出什麼事了麼?」成伯焦急的發問。
慕清晏沒有回答, 他闔起一雙飛揚的長目,安靜凝思——
大部分線索都可以對應起來了,慕正揚修為初成後偷溜出瀚海山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中結識了蔡平殊,那個陪伴蔡平殊上雪山取雪麟龍獸涎液的男子應該就是他。
並且他在九州寶卷閣的典籍中發現紫玉金葵可以治療幽冥寒氣造成的傷害, 當石二俠受傷後, 他將此事告知了蔡平殊。
如今唯有兩件事無法解釋:
第一, 慕正揚為何要搶奪襁褓中的自己?
第二,他應該十分憎恨阻止他認祖歸宗的聶恆城, 那又為何要幫助聶恆城害死蔡平殊身邊的弟兄們呢?
這些先放置一旁, 眼下最要緊的是證實父親慕正明的清白。
他必須讓昭昭知道, 他的父親一生正直淡泊,只有被人辜負, 從未負過任何人。
可只憑空口白話,如何取信戚雲柯蔡平春等人, 他們未必相信『魔教』中人的話。
那麼, 他必須有實打實的憑據。
慕清晏倏然睜開雙目, 沉聲道:「成伯,你適才說那女子是來送慕正揚遺物的。父親將那些遺物放在哪兒了,我收拾父親的遺物那麼多遍,怎麼從未見過。」
成伯慢一拍反應過來,「少主沒將那盒東西放在不思齋,他,他把東西都隨葬入地下了。」
「父親的墳塋?」慕清晏遲疑。
成伯道:「不不,是老主人和老夫人的墳塋。」
慕清晏:「哦,那就好。」
——慕正明的墳塋他還有些遲疑,不願打攪父親的安寧,祖父祖母的墳冢就無所謂了。
要不是那兩個不靠譜的沉溺於自身的情愛恩怨中,也不會讓年幼的慕正明仰聶恆城鼻息而活了,更不會埋下慕正揚這麼大禍患,進而造成之後的種種遺憾。
為人父母沒將孩子好好養大,活該日後被挖墳。
來到後山慕氏祖墳之地,穿過兩頭高聳巨大的鎮靈石獸,走過陰氣森森的暗林,慕清晏領著成伯與連十三站在慕琛夫婦的墳前。
成伯猶自絮叨:「公子啊,你怎麼可以挖你祖父母的墳冢呢?」
「我挖的確不合適。」慕清晏將手中的鋤頭交給連十三,「十三你來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