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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蔡女俠找到了麼?」慕清晏問的不動聲色。
「找到了。」雪女道,「她運氣很好,趕在雪麟龍獸咽氣前幾天找到這裡。師父認出她是落英谷的人,不對……」
她搖搖頭,「其實是雪鱗龍獸嗅出了你姑姑身上的血氣,師父才猜出你姑姑的身份。」
慕清晏聽出雪女言語中未盡之意,心頭一動,「雪姑娘數次提到落英谷,莫非與落英谷有淵源?」
「自然有淵源。」雪女一指石桌上的碧玉神像,「我師父的太師祖就是落英谷出來的——一百六十年前,她領著世間最後一雙雪鱗龍獸獨自來到這裡,避世隱居。」
蔡昭驚訝極了,再看那碧玉女神像腰間的軟鞭,摸到自己腕間的銀鏈,「對了,對了,其實我的鏈子就是從鞭法中轉化而來的。」
慕清晏嘆道,「原來是蔡前輩。」
誰知雪女立刻否認,「先祖並不姓蔡,先祖名諱,顧青空。」
慕清晏一怔,看向蔡昭。
蔡昭訕笑,「我家,那什麼,落英谷一開始姓牛,後來姓顧,中間還姓過羅,最後才姓了蔡。」——不要問為什麼,問就是贅婿贅婿頂呱呱。
根據落英谷歷代谷主的札記所錄,顧青空資質極好,小小年紀就顯露過人天賦,可惜她全然沒有蔡平殊的熱血,反而生就一副孤僻肅穆的性情。
小時不喜與兄弟姊妹玩耍,大了不喜與同輩少俠切磋,連父母親緣都十分淺淡。她不愛與人交際,從不搭理江湖是非,到最後甚至不能忍受與任何人相處。閒來無事,她不是獨自縱馬馳騁,就是漫無目的的駕舟徜徉。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最不可能惹事之人,揭開了落英谷魔女鼎鼎之名。
「師父說過,那時候天地間靈氣枯竭,於是修行之人便將主意打到靈獸身上,先祖看不下去,就與整個江湖鬧翻了。」雪女道。
她說的輕巧,慕清晏卻想起自己在九州寶卷閣的藏書中翻到過顧青空這個名字,一百六十年前,這女子曾將江湖鬧了怎樣一個天翻地覆——
顧青空不明白,僅僅幾十年前,那些靈獸也曾為了誅滅妖魔奮死戰鬥,人們不念靈獸的恩情也就罷了,為何能那麼殘忍的肆意屠戮,理直氣壯的取肝膽鱗角為己所用。
於是她更厭惡人了。
嚴格來說,顧青空的『倒行逆施』並不能算欺師滅祖背叛正道,因為她幾乎同時與全天下修武之人為敵,名門正派固然許多人都被她打到狗啃泥,魔教中人她也沒客氣。
然而,儘管她天資過人,也無法對抗全天下的人性貪婪,最後只能帶著一部分倖存的靈獸隱居雪山,從此銷聲匿跡。
蔡昭嘆息:「唉,人之貪慾,無休無止,可惜這些靈獸。原來先祖竟是為了……」
「並不是。」雪女打斷她,「先祖沒想過挽救眾生,她只是噁心那些義正辭嚴的偽君子罷了。先祖留下話了,這些異獸能活就活下去,老死了就給它們堆個墳,不必強求。」
「先祖還說,人這樣貪婪,總有一日會自相殘殺到無可收拾的地步。等到人把自己都殺光了,這片天地就又會再歸屬那些奇珍異獸了。」
慕清晏笑出聲,「這話說的好,顧前輩見解不凡。」
千雪深輕輕道:「我師父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世間萬物,該出現時就會出現,該消亡時也不必強留。師父幾次三番來雪山,只是想找到那些異獸的骸骨,痛哭一場,埋骨一處。」
蔡昭心頭悵然,「現在,最後一頭雪鱗龍獸也死了麼?」
「死了,二十年前,它們夫妻一前一後衰竭而死。」雪女指向窗外下方。
慕蔡二人從窗口往下看,一望無際的懸崖下覆著厚厚的冰層,冰雪中有幾根巨大粗壯的白骨露出來,想必冰層下埋著各種靈獸的骸骨。
雪女繼續道,「你姑姑蔡平殊來的時候,最後一頭雪鱗龍獸還剩了口氣,於是她取走了最後一部分涎液。師父與你姑姑十分投緣,兩人聊了好多天,直到一個男人尋過來找你姑姑……嗯,那人我沒見到,不過他喊你姑姑『小殊』。」
蔡昭:「嗯,會這麼叫我姑姑的,不是師父就是周伯父。」
慕清晏突兀問道:「雪姑娘的師父是女子吧。」
雪女奇怪:「自然是女子,本門都是女子。」
慕清晏哦了一聲。
千雪深忽然抬起頭,「你和你師父有水晶千里鏡,所以十六年前我家出事時,你們是知道的?!」
蔡昭心頭一緊。
雪女第一次露出冷漠意外的表情,輕嘆道,「就那麼巧,十六年前你家出事時,我和師父下山辦事去了。」
「你們不是避世隱居麼?什麼要緊事非得下山!」千雪深激動起來。
「的確是件很要緊的事,師父說,那件事不辦,就不能消除我的心魔,我也沒法安心隱居。」雪女道,「所以師父帶我下山,讓我親手去殺一個人。」
「殺什麼人。」慕清晏警惕。
「我親爹。」
蔡昭懵了,千雪深愣在當地。
雪女道:「我爹好酒又好賭,喝醉了就打我娘,賭光了就賣兒賣女,之前已賣了我三個兄姐。只要給錢多,什麼腌臢地方他都肯賣。他輸錢太快,就逼我娘當了半開門,不論什麼下三濫幾個銅板就能欺侮我娘。我娘熬不住,上吊死了,我爹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