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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孫若水雖已中年,但還是美的。
她哭哭啼啼訴說自己如何思念兒子,聶喆如何阻止她與兒子相見,她如何痛徹心扉,一年多前慕清晏與聶喆反目後她如何生活不易,此次過來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云云……
慕清晏似乎化成了一尊冰冷的鹽雕,靜靜聽這婦人說著誰也不相信的謊話。
「要不也殺了吧。」他神情冷漠。
游觀月一個字都不敢說,呵呵傻笑。
孫若水驚極,斥道:「你,你這逆子,怎麼可以……」
她身旁一名眉眼伶俐的婢女出來打圓場,「夫人別著急,公子只是說笑的,所謂血濃於水,公子好歹是夫人肚子裡出來的,怎麼會……啊!」
一聲慘厲的尖叫,一地溫熱的稠血,婢女橫屍當場,從左肩至右腰划過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肚腸流出。孫若水嚇的癱軟在地,幾近失禁。
慕清晏將銀月般的長劍放到桌上,蹲在孫若水面前,緩緩道:「別跟我扯母慈子孝那一套了,你我心裡都清楚彼此是個什麼東西。你根本不配做人母親,我會容忍你,還會奉養你終老,不是因為你生了我,而是我答應過父親。」
「所以,別逼的我毀諾殺人,我們神教,可不忌諱弒親,聽懂了麼?」
孫若水驚恐的點點頭。
慕清晏轉頭,「觀月,你身上帶亂魄針了麼,給她扎幾針。明日我們又要動手了,不能叫她壞事。」
游觀月如蒙大赦,趕緊表示有有有,要是沒有他可以連夜鐵杵磨成針!
當夜,慕清晏做起了許久沒做的夢。
五歲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大雜院裡其他孩子都有爹有娘,就算爹娘死在外面的,也至少知道他們是誰,獨他不知道,仿佛活在一片混沌中。偏偏他懂事的早,這種未知的迷茫讓他無比驚懼。
沒人與他說話,不能走出破屋一步,板硬的被褥,冰冷的四壁,飽一頓飢一頓,無論怎麼叫喊都沒人理睬。有時,他蹲看地縫中的螞蟻,都覺得羨慕。
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從窗柵縫隙中伸出長滿凍瘡的小手,試圖抓住一縷溫暖。
然而,只是徒勞。
他在蒙昧中長到五歲,只會咿呀叫喚幾個詞,骨瘦如柴,蒼白病弱,幾乎不像個人。
「哎喲喲,真是作孽啊,這麼養著還不如索性殺了呢。」偶爾經過的老婦總愛絮叨這話。
「老婆子快住嘴,這是我們能議論的事嗎?」她丈夫低聲呵斥,「到底是慕家的子孫,殺了難看,好好養著又怕將來成大患。這樣養著最好,大了也是個廢物!」
「唉,親娘自己吃香喝辣,綾羅綢緞,兒子的死活連問都不問一句,真是狠心喲!」
「那女人本就狼心狗肺,不過仗著好看會騙男人罷了!」
五歲的慕清晏不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但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記性一直很好。
他記得那是一個淅瀝小雨的傍晚,天色青黑,水窪滴答,蓬亂的頭發生了虱蟲,咬的他又疼又癢,啃缺口的指甲一通亂撓,頭皮處處血痂。
但小小瘦弱的孩童沒哭,因為他知道不會有人在意。
這時,一個高高個子的男人推開破屋的門,溫柔的將他抱進懷中。
男人細細看他,叫他『晏兒』,摸著他瘦弱的手腳,滿眼心疼。
從此,他有了父親,也有了名字。
父親為他洗澡,剃髮,餵飯,用藥汁給他擦揉每一處凍瘡,教他說話寫字練功。
父親還引導他遍覽群書,追尋古老典籍中的學識,日升月落,體察內力遊走在經脈中的動人知覺。父親希望他舉止高雅,言談有禮,如群山崇高,如瀚海淵博,去欣賞天地風光的美妙,去感受四季更替的流暢。
重要的是,父親告訴他,『晏兒是這世上最聰明懂事的孩子,為父有子如此,甚喜』。
每每念及往事,慕清晏感受最多的不是喜悅,而是對父親哀慟,與對往事的後怕。
深深的後怕。
他常想,若父親沒有熬過重傷,孤零零的死在某個山洞中了呢?若父親心灰意冷之下,一走了之了呢?若沒人來找他,他是不是就日復一日的腐爛在那間破敗的小屋中了呢。
他敬愛父親,勝過世間一切,勝過自己的生死。
可是,若他不曾來到這世間,是不是父親就能自由許多。
……
次日醒來,慕清晏渾如無事發生,冷靜自若的指揮排兵布陣,將青龍壇與白虎壇的明暗虛實與眾人說了。
按照計劃,游觀月領少數人手先行佯攻四壇之中最弱的白虎壇,壇主司馬志緊閉宮門,抵死不出,並拼命傳書周遭求救兵。
青龍壇壇主廖圖與他是結義兄弟,聞訊自然趕來援救,恰被重兵埋伏在沿途的慕清晏與連十三堵了個正著。
一場血腥廝殺,最後以廖圖被慕清晏一掌震斷心脈而告終,連十三迅速收拾殘局,然後集結人馬前往白虎壇。
前來迎接的游觀月卻一臉奇怪:「適才門口還吵吵鬧鬧的,半個時辰前卻沒了聲響,不知人都到哪裡去了。」
他看慕清晏一言不發,神情倦怠,連忙指揮手下用巨龍石撞開白虎宮門,眾人趁勝殺將進去。
然而就如游觀月所料,前門,前宮,甚至前殿都空無一人。眾人一路闖進去,終於在白虎宮後殿聽到些許廝殺聲,以及一個氣憤憤的女孩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