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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辱罵令姑姑蔡女俠呢?」常寧忽道。
蔡昭神色一冷。
「若是有人罵蔡女俠是『拖拖拉拉十幾年才死的賤人』呢。」常寧語氣沉靜,長睫低垂,「昭昭師妹也覺得是口角小事,不必掛懷麼?」
戚凌波一下跳起來,指著常寧的鼻子大吼:「你不要胡說八道!……蔡師妹別聽他的,他對我心懷怨氣,這是挑撥離間呢!」
蔡昭沒有理她,臉上再無半分笑意:「常寧師兄,把話說清楚。」
常寧道:「三年前蔡女俠過世,家父前去弔唁。回程途中,因心中著實難過生了一場大病。當時已臨近九蠡山,同行的戚宗主便將家父帶入宗門養病。某日戚宗主夫婦發生了激烈爭執,曾大樓勸解不成,便來央求家父幫忙。家父過去時,正聽見素蓮夫人大喊『人人都說蔡平殊為了天下與聶恆城拼殺的兩敗俱傷,可那賤人愣是拖了十幾年才死,你還動不動要我念著恩情,真是煩死了』!」
戚凌波慌了:「昭昭師妹,你別聽這瘋子的,我娘哪會那麼說啊,那都是,那都是……」
「當時在場的不止家父,還有曾大樓與外門的李師伯。」常寧說的乾脆利落。
蔡昭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在桌上緩緩收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家父沒再說第二句話,當即拖著病體下了山。」常寧目如冰水,透徹清寒,「昭昭師妹,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和氣生財』的。」
深褐色的桌錦上織有祥雲金線,在明亮的燈下一晃一晃的,泛著刺眼的白光,好像年幼的蔡昭在姑姑鬢邊發現成縷成縷的白髮。當時,蔡平殊才二十五歲。
蔡昭想起了剛才見到的尹青蓮,肌膚瑩潤,髮髻烏黑,過著尊榮富貴的生活,當著萬人仰慕的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夫人——這世上,真的有公道二字麼。
「今日賓客甚眾,宗門中人人都忙的厲害,師姐還是出去待客罷。」蔡昭神情淡漠。
「不不不,昭昭師妹,你聽我解釋,我娘當時與爹爹吵架,那是口不擇言,一時糊塗脫口而出的……」戚凌波慌亂的解釋。
蔡昭淡淡道:「天下之大,不是不能有人說我姑姑的壞話,但受過她恩惠的人不行。口不擇言不行,脫口而出也不行。師姐,請離去罷。」
戚凌波大怒:「姓常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家遭大難,到青闕宗中養傷避難,本該感激涕零,安安分分的!如今居然還敢口出惡言挑撥我們北宸六派的手足之情。你個喪家之犬,到底要不要臉!你既然這麼看我不上,何必賴在宗門裡不走,有本事麻利的滾出去,別在這人丟人現眼!」
常寧坐的身姿挺拔,紋絲不動:「我自不如家父那麼要臉,只覺得自己給人添了麻煩,絲毫不記得對別人的恩惠。戚大小姐腦子不好,我便來提醒一二。」
「二十年前,令堂素蓮夫人負氣出走,險些遭魔教惡徒欺侮,是家父出的援手。十九年前,青闕三老中的兩位一齊喪於魔教之手,聶恆城懸掛其二人的屍首鞭打□□,北宸六派無人下萬水千山崖迎戰,是家父喬裝臥底,拼死帶出了二老屍首。十六年前,戚宗主為了給尹老宗主報仇而布下天羅地網,家父居功至偉……」
常寧每說一樁,戚凌波臉色就難看一分。
「這些還是眾人皆知的,那些沒什麼名目的家父出了大力的,也是不少。」常寧譏嘲的看著戚凌波,「家父絕口不提這些,不見得你們青闕宗就能忘了。凡此種種,我在宗門中避難養傷是理直氣壯。」
這些事戚凌波不是不知道,至少戚雲柯給女兒耳提面命了不知多少次,不過在母親尹素蓮的耳濡目染下,她便覺得青闕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武林中人為宗門做些事都是應該的。除非青闕宗為了表示念舊記恩提上一兩句,否則對方就不該說的。
常寧看了蔡昭一眼,輕笑道:「不過理直氣壯歸理直氣壯,再多的舊日恩情也沒攔著戚大小姐心心念念要挖我的心頭血不是?昭昭師妹,你說是不是。師妹,昭昭師妹……」
蔡昭側頭看向燈台,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被喚了數聲才醒過神,「哦,我只是想起了在落英鎮上聽過了一出話本子,裡頭有一句唱詞,『汝為天下拋灑熱血,如今卻有幾人記得,可見世上皆是負心之人』。」
常寧笑:「哪來的話本子,我倒不曾聽說。」
蔡昭輕輕搖頭:「這話本子是我娘寫的。」
常寧一怔。
「現在我知道阿娘的意思了。」蔡昭輕嘆。
他倆來回數語,句句暗指尹素蓮忘恩負義,戚凌波如何能忍,當下豁的起身,美目中怒火翻騰:「……你,你們等著!」她掀翻圓凳,憤然衝出廂房。
第9章
常寧的話揭開了已然結痂許久的舊日傷口,蔡昭心口悶悶的疼痛。
她年幼時不止一次問過姑姑可曾後悔,後悔拿自己一身世間罕有的驚才絕艷去換取江湖上區區數年安寧。蔡平殊卻道『滄海兩百年,英雄豪傑無數,哪裡有那許多後不後悔的,當時覺得對,便去做了』。
戚大小姐脾氣甚大,不但走的風風火火,還帶翻了桌上的幾碟點心,白玉糕,碧梨酥,金桔酪,櫻桃千層餅……五顏六色的散了一桌子。蔡昭剛才忙著和戚凌波做戲沒來得及吃,此時只好嘆著氣去撿落在桌上的點心來啃。囫圇充飢之際,她還不忘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