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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他轉頭,「郁之人呢。」
龐雄信低聲道:「三公子說要給那姓慕的沐浴更衣,叫他能體面的受刑。」
宋郁之滿意:「到底是我兒,既有膽魄,又宅心仁厚。」隨即又憂心道,「茂之就這點不好,做事太兇,分毫不給人留面子,一天到晚得罪人,唉……」
說話間,他二人與幾名廣天門弟子邁進了正元殿。
周致臻低著頭緩步向前走去,卻被後頭的蔡家三口叫住了。
寧小楓見他眉心緊鎖,神色憔悴,素來保養得宜的俊雅面龐仿佛數日之間老了許多,不由得歉意道,「周大哥,平殊姐姐的事你別往心裡去。在她心中,您不是沒有分量的。」
「我知道。」周致臻苦笑。
蔡昭也低聲道:「周伯父,姑姑常對我說起小時候在佩瓊山莊的歲月,說起您手把手的教她習武練字……她每個字,每個招式,都記得。」
順著女孩的話,周致臻思緒悵然。
——有些事,事後想來才分外傷懷。
那日少年剛從外祖父家赴宴回來,父親領著一個瘦弱矮小的女孩到他面前,說這是他的未婚妻。她已父母雙亡,唯有幼弟一個,老莊主要兒子好好照料小姐弟倆。
少年鄭重答應了。
少女雖然身世孤楚,但從無半分自苦之意,反而灑脫磊落,樂觀開朗——她會暗中周濟生活艱難的旁支子弟,不著痕跡的指點後進弟子的修行,不論人家武藝高低她都一視同仁,堅持正直為人才是立身之本。
除了莊主夫人對這未來兒媳不甚滿意,周氏子弟大多喜歡她。
彼時的少年,說不上對少女多麼深情厚誼,只覺得她與閔家表妹一樣,是妹妹,是親人,是他的責任,他要盡心照拂。
他不是不知道未婚妻對自己母親與表妹微有芥蒂,但他覺得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作為晚輩與未來表嫂,未婚妻心胸開闊些,忍忍就過去了。
當未婚妻偷偷離開佩瓊山莊,在外面的天地中嶄露頭角振翅高飛時,他還覺得暫時分別也是好事,免得親戚關係越鬧越僵。
再後來,未婚妻找他談退婚事宜,他以為是小姑娘鬧脾氣,微笑著安撫過去了。
但是一次兩次三四次,被許多次提及退婚之事後,他察覺到了異樣。他猜,未婚妻可能在外頭遇到什麼人了。
他什麼都沒問,他覺得未婚妻自幼懂事識大體,就算一時糊塗,以後也會慢慢迴轉的。
誰知,他沒等到那一天。
當未婚妻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哀求他娶妻生子時,他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經失去她了。為了不叫命懸一線的未婚妻繼續負疚,這次,他聽從了她的話。
時隔多年,周致臻以為自己已逐漸忘卻了當初的哀慟。不曾想,當年的秘密這樣猝不及防的被揭穿在他面前。
那張大紅燙金的婚書猶如一灘濃烈的鮮血,刺目驚心的潑灑開來,那支珠花玉簪更如一柄利劍,冷漠無情的將他刺了個透心涼。
他記起來,當年曾隔窗見過未婚妻在燈下獨自把玩著那支纏有珠花的玉簪,當時她臉上是喜不自勝的神情,目光纏綿婉轉,情意深摯。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不像表面上那麼寬宏大度,毫無介懷。他深刻嫉妒著那個未曾謀面的慕正揚,恨不能活活撕碎他。
原來,他一直都喜歡著未婚妻,不是妹妹,不是責任,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不然不會幾次回絕未婚妻的退婚請求,不會從頭到尾裝作不知道未婚妻身上的變化。
他早就喜歡了,只是自己也不知道。
等知道時,卻已太晚了。
蔡家三口還在溫言勸慰,周致臻搖搖頭,什麼都沒說,然後邁步進入了正元殿。
戚雲柯與李文訓早早抵達正元殿,正在說話。
李文訓道:「掌門放心,觀內一切如常。據各處巡守的弟子回報,除了丁卓夜裡在庭院中練了會兒劍,樊興家半夜溜了趟外廚房,並無任何人走動。」
戚雲柯苦笑:「等今日事畢,放興家去鎮上好好吃一頓。他出身富庶,父母疼愛,何曾清湯寡水這麼多日子。不過這太初觀的內廚房都手藝平平了,外廚房又能強到哪裡去,唉。」
李文訓想了想,「對了,還有凌波和戴風馳躲在假山後說話。他們倒不是半夜出來的,是從晚飯後一直囉嗦到深夜。」
戚雲柯:??!
李文訓:「掌門是不是奇怪他們哪來那麼多話要說,據經過的幾名弟子回報,他們戌時初刻講的是昭昭的壞話,還胡亂猜測昭昭與慕清晏的關係,言語有些不大幹淨,回頭得好好訓導——他們東拉西扯直到戌時三刻。」
戚雲柯:?!!
李文訓繼續:「接著他們開始講郁之的壞話,貶低郁之的武藝為人還有才幹,結論是戴風馳比宋郁之強多了。從亥時末開始,他們議論起了慕清晏的下場,說等慕清晏關押到萬水千山崖後,要如何如何羞辱收拾他,兩人說的好不開心,一直哈哈哈哈哈的。」
戚雲柯:!!!
「子時三刻的梆子敲響時,他們暢想完了未來日子,終於要回去了。」李文訓道,「在回去途中,他們還說……」
「好了。」戚雲柯捂著額頭,「李師兄你憋說了。」
巳時正,五派掌門與李元敏,以及各派首要弟子,齊聚正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