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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一幕,周玉麒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湧上心頭,全身徹骨冰涼。
其實若非他此時滿腹心事,依他素日的細心,定會察覺到這座鋪子的不妥——喧囂繁華的市集之夜,這條街道怎會空無一人,街邊的宵夜鋪子中又怎會只有四個人呢。
周玉麒不敢再聽下去,跌跌撞撞的逃離那座宵夜鋪子,在漆黑的街頭胡亂奔走,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仿佛他的姻緣一般毫無出路。
不知奔了多久,他看見前方一處光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繩索,便奮力奔了過去。
這是一間冷僻的書鋪,店中只有老闆一人。
桌上放有一壺溫熱的江南春茶,一疊清香的綠豆糕。
書鋪老闆年約五十,身著長袖寬袍,頜下三縷文士長須,身形高大挺拔,面貌卻十分尋常,只那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似乎過分明麗清澈了些。
他並不十分熱絡,但還是請周玉麒坐下歇歇腳,並用些茶水點心,然後自顧自的整理書捲去了,但這樣疏淡的態度反而讓周玉麒放鬆下來,全身脫力般的鬆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老闆的茶很好。」
「江南的朋友送的。」
「鋪中老闆只有一人麼?」
「無妻無子,清靜些好。」
周玉麒捧著茶碗呆呆出神。
書鋪老闆回頭一瞥,「公子有心事?」
周玉麒麻木道:「是。」
「是姻緣不順吧。」
周玉麒差點摔了茶碗,「你怎麼知道?」
書鋪老闆笑了:「公子衣著富貴,舉止妥帖,顯然不是財帛上的事。公子額角圓融,地閣內斂和暢,這是六親俱全闔家團圓的面相,自然不是家人出了事。少年人嘛,除了男女之事,還能有別的煩惱麼。」
周玉麒聽的出神:「……老闆神斷。」
書鋪老闆:「談不上神斷,經歷的事多了,見過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趴在閣樓縫隙處的上官浩男回頭:「教主還學過面相?」
游觀月:「你看教主剛剛手裡拿的那捲書,好像就是《麻衣神相》。」
「……」上官浩男,「所以教主是現編的。」
書鋪老闆語氣悠然:「公子心事鬱結,莫非是不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
「……是,也不是。」周玉麒喟嘆,「我,我有個表妹,家中情形不是很好,父兄昏聵繼母兇惡,是以她很小就到了我家。我們自小吃住一起,沒有一處不投緣的,家中大人常玩笑說我們大了要做夫妻的,我和表妹也都這麼以為。」
「後來出了變故麼?」
「變故?是的。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忽然為我定了一門親事,然後祖母就將表妹挪出了我的院子,再不許我們親密來往了。」
「公子不樂意這樁親事?」
周玉麒心中猶如一團亂麻,呆坐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定親的人家是與我家門當戶對的世交,未來的岳父岳母都是很和善通達的人。」
書鋪老闆又笑了,「既然別的處處都好,公子還為難成這樣,那就是定親的姑娘不好了。」
「不不不,昭……不。」周玉麒驚呼起來,「我定親的姑娘很好,很好很好的。她聰慧愛笑,明睿果敢,長輩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書鋪老闆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長輩們喜歡,公子不喜歡麼?」
「我,我不知道。」周玉麒茫然,「她比表妹貌美,比表妹伶俐,本領更是遠勝表妹,嗯,也勝過我。」
「那公子還有什麼不足的?」
「……我不知道。」
上官浩男小心的松松僵硬的胳膊,「姓周的小子也太磨嘰了,繞來繞去的說不出清楚。唉,教主果非常人,能動心忍性,耐著性子跟這小子繞。」
「其實我覺得教主也煩躁的很。」游觀月小聲道,「你看他已經將同一疊書卷取下放回三遍了。若這小子再繞不出來,我看教主要動手了。」
書鋪老闆第四次取下那疊書卷,假做撣撣灰塵,「是不是公子不喜未來的妻子比自己本領高強?」
周玉麒:「我並不在乎將來是不是夫弱妻強。」
「但是有人在乎?」
「……對,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著膝蓋,垂著腦袋,「祖母很高興父親定的親事,這樣我不但有了個護短的岳家,未來的妻子更是出類拔萃,能助我坐穩家主之位。換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書鋪老闆,「母親一直希望表妹嫁給我,為了這事,祖母已經重重責罰過母親許多次了,揚言要休了母親,甚至幾次要將表妹趕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個家,回去會要了她的命的!」
書鋪老闆終於興味起來,強忍急躁的繼續整理書卷,「其實公子可以為表妹尋一門好親事,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濕潤:「祖母也是這樣說的,還要給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妝。可是這些年來,里里外外都知道表妹對我的心意,她還怎麼好好許配別人?」
「呸!什麼『表妹對我的心意』,這小子倒將自己摘的乾淨,明明是自己也不檢點避諱。」游觀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探子報的清清楚楚,閔心柔得個風寒喝不下藥,這小子就端著碗坐在床邊一口口的餵;閔心柔練劍破了個皮,他就親自給她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