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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都聽見了。」慕清晏,「接下來我要處置這兩人,請諸位莫要置喙了。」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嚴老頭呆呆站了片刻,忽然發足追上慕清晏,拉住他長袖道:「少君,聽老朽一句。男人,一定要手掌大權!」
「單論品貌才能,聶喆連你爹一個指頭都及不上,可孫若水還是願意改嫁給他,你以為你娘圖的是什麼?圖聶喆細皮白肉娘娘腔啊!」
「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爹一心淡泊不問權勢,仇長老怎麼勸說,他都不肯與聶氏叔侄爭奪教主之位,孫若水這才死了心,轉向聶喆的!」
「男人,一定要有權勢,若無權勢,不但處處受制於人,連女人和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誒誒,我還沒說完呢,少君,少君……」
第88章
不知是出於何等顧慮, 聶恆城掌權乃至繼任教主之位後,既未住到法天殿,也沒就近在無隅殿,而是安置在極樂宮第一重殿玄牝殿。反是他那權柄不穩的大侄子聶喆, 復又住回了中樞法天殿。
如今玄牝殿的前一半在連十三發起進攻時被砸了個稀里嘩啦, 後一半又被韓一粟炸開了花, 法天殿則被聶喆布置的猶如銷魂窟,均不可住人了。
慕清晏像幽魂一樣在無隅殿中漫步, 沿途的侍衛見到他紛紛行抱手禮,婢女見到這樣冷漠俊美又高大威嚴的新主人, 俱是紅著臉避過一旁,小心覷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後殿偏院門口。
這裡是慕清晏曾祖父終老之處。
追根溯源起來,綿延慕家三代的聶氏之亂全始於曾祖父晚年的舉措不當——面對任性自我的獨生子,他下不去狠手管教;面對野心勃勃的兩名養子,他沒了約束的精力。
但誰知道, 曾祖父年少時也是個坐立起行的明快之人, 然而他的果決與進取心仿佛隨著愛妻之死一併逝去不見了。
居所布置的清幽素淨, 唯有高高的神龕下擺著的一尊尺余長的紫晶珊瑚樹,歷經數十年依舊鮮艷熱烈, 灼灼光華——這是慕清晏的曾祖母最心愛之物。
她是遵從親長之命嫁入慕氏的, 為此, 慕清晏的曾祖父不得不與心愛的女子分別,婚後難免對她遷怒冷淡。生性和悅的她不惱不怨, 只默默的溫柔以待。
年輕時,人總以為自己有一輩子去原諒去和好, 卻不知光陰一閃而過。當妻子病入膏肓時, 慕清晏的曾祖父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從此被歉疚與傷痛淹沒了後半生。
慕清晏站在珊瑚樹前思忖,真該讓那老不死的嚴栩來看看,曾祖父倒是依照父母師長的嚴命娶了妻,結局還不是一樣悽愴彷徨。
他搖搖頭。
穿過曾祖父偏僻的小院,慕清晏來到一座華美高闊的廣廈。
祖父雖體弱多病,性情卻暴躁易怒。他喜歡最難馴服的烈馬,愛養最桀驁倔強的蒼鷹,沉迷於聱牙佶屈的上古典籍,放縱於詩酒舞樂的消遣。
聶恆城太清楚這位養兄弟的審美與喜好了,幾乎是量體裁衣般的為他安排了一場『出乎意料』的邂逅——春寒未消,漫天花雨,多才高傲的絕世美人,兩人爭鋒相對卻又惺惺相惜。
情在濃時,彼此都看不見對方身上的不足。妻子只看到了丈夫的溫柔,卻沒發現他的多情,丈夫知道妻子有些高傲,卻不知深埋在她骨子裡帶有毀滅性的固執。
慕清晏站在祖母寢室一側的偏居中,哪怕隔了數十年,依舊能看出這間屋子布置的溫馨柔軟,所有的邊邊角角都包裹了厚厚的絲綿,所有容易吞咽下去的小玩具都束了絲線,頂樑上還釘了幾枚銅環,用來懸掛搖籃……
慕清晏的曾祖父是過來人,他看出了兒子與兒媳性情上的缺陷,以及未來隱憂。
當多年心腹的左右使也負氣出走後,他躺在病床上,擔憂的看著尚在襁褓中的孫子,對兒子兒媳說『我縱有千般不是,好歹護你到娶妻生子,你們已然為人父母,將來兩人不論生出怎樣的齟齬,至少不能讓稚子陷於無助』。
一語成讖。
父母相繼過世時,慕正明還不足十歲。
慕清晏忍不住嘆氣,其實嚴老頭有句話說對了,兩百年來慕氏子弟的姻緣就沒順遂過,聽不聽親長的話,下場都沒好到哪裡去,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
天色微曦,懸於屋角的八卦鎮邪鏡閃了一下,慕清晏微一抬臂就將那面鎮邪鏡取了下來。
抹去上面的灰塵,光可鑑人的鏡面映出一張年輕俊美的面龐,高鼻薄唇,眉眼深邃,只是目光略略晦暗。慕清晏有些不滿,對鏡調整自己的表情,舒展眉眼,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溫柔淡泊的笑意……
他頹然坐倒,一手倒扣鏡面,一手遮住自己的雙眼,雙肩微微抖動,身體因為哀戚而輕輕顫動——父親!
慕清晏從沒惋惜過曾祖父與祖父,他們的結局都是自己選的,不知有過多少良師益友對他們勸說過忠告過,他們都置若罔聞。
曾祖父明明在婚後漸生情意,卻放任自己的傲慢冷漠去傷害妻子,最後鰥居半生,有何可嘆?祖父明明知道教中強敵環伺,主位不穩,依舊放任自己肆意妄為,最後被居心叵測的養兄弟玩弄於鼓掌之間,有何可惜?
可是,慕正明何辜。
仇長老不止一次痛罵過慕正明沒有志向,懦弱綏敵。
可慕清晏知道,父親是有志向的。只不過,他的志向不在離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