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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內,葳蕤燈火下,身披黑甲,滿面沉峻的中年男人氣得額角青筋暴跳,面色陰沉地要滴下墨來,怒不可遏地盯著眼前的年輕人。
粗糲的手掌在鎧甲的袖袍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要扣到肉里。
這一巴掌極重,年輕人嘴角掛下鮮血,在白皙的面頰上顯得很是刺目,可他卻毫不在意地用手背將其拭去,眼中卻升起了明暗交錯的複雜情緒,帶著冷冷的嘲諷。
「父親,您藏得那麼好,可兒子還是發現了。」
他字字句句清晰道:「您若說我有悖人倫,那您呢,您又何嘗不是呢?」
姜茂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盯著兒子。
「你說什麼?」
姜黎還在傾吐心聲:「您箱中藏匿的那副畫像是誰!您為何藏著與她一模一樣的畫像。」
姜茂不想再與他胡攪蠻纏,只好事情全盤托出,忿聲道:
「那是她的母親!」
姜黎滿眼的震驚,他愣住了。
半晌都沒有出聲。
帳中唯有燈火跳動的嗶啵聲。
許久之後,姜黎發出一聲喑啞的控訴。
「那您為什麼不讓兒子娶她?」
姜茂恨鐵不成鋼,沉聲低吼:「一來,她是你名義上的妹妹,二來,她背負滅門之仇,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姜黎再一次愣住了,喃喃:「你是說……她的仇人,是當今的皇帝?」
姜茂眼中竄起幽微的暗芒,吐露當年舊事。
「當年來滅蘇家滿門的刺客,是皇室養在青州的血滴子,當年少帝登基,小小年紀便用鐵血手腕,血洗朝堂和各地世家,蘇家滅門,焉能不是他的手筆?」
姜黎的眼中閃閃爍爍,想起姜嬋兒的遭際,想起她那雙水潤潤的杏眸,便是剖肝摧心的滋味。
他一咬牙道,「那兒子便更不能將她留在宮裡了!」
「你!」姜茂被他氣的不輕,話都哽住了。
姜黎攥緊了拳頭,不服輸地與姜茂對峙。「父親!你可知她失憶了?她如今孤身在那深宮之中,會有多危險?」
姜茂再也忍不住了,怒斥:「那你也不能去!你這樣貿然行動,只會害的計劃滿盤皆輸!還會拖著我姜家一起下水!」
姜黎見他情緒激動,稍稍放緩了聲音,似在與其商議。「在父親眼中,兒子是這般蠢笨不可及之人嗎?」
見姜茂臉色稍緩,他又繼續道:「兒子並非想貿然行動。」
姜茂瞧向他,神色複雜。「你待如何?」
姜黎走到他跟前,壓低了嗓音沉沉道。「戎族皇四子不是在我青州為質,兒子記得再過一個月就是朝貢了,這件事,讓孩兒去做吧。」
姜茂神色一沉,似在深思。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就果決否定。
「不行,這風險太大了。」
雖然他也想救出姜嬋兒,但絕不是把姜家搭進去的那種。
姜黎知道姜茂的心思,退了一步道:「父親,兒子這回去,並不打算馬上帶走嬋兒,更重要的,是打探下朝野和宮中的消息。」
話音落下,姜茂眸中怒意斂去大半。
姜黎繼續道:「咱們姜家如今勢頭正甚,而這天下卻是亂世將至之象,天災連綿,決疣潰癰,百業凋零,各地揭竿而起者風起雲湧。"
「將來這天下落入誰家囊中,都是未知之數。」
「咱們只要分清局勢,藉機而動,壯大勢利。這天下何愁不能圖?」
聽著姜黎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姜茂定定地凝視著兒子,眼神一點點鬆動。
他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他這一生也曾戎馬蹄蹄,凌雲壯志,壯懷激烈。
如今他的兒子,倒是把他的心裡不敢說的話說出來了。
姜黎的目光沉沉注視著帳內的燭火,滿眼鄭重,一字一句像是起誓。
「父親,您信我,兒子並非只圖眼前方寸之人,兒子大有抱負。」
「這天下同她。」
「兒子都要。」
*
皇宮,璇璣宮中。
姜嬋兒再一次夢魘了。
這一次比前頭幾次都可怕,直接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她倏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口跳動的厲害。
眼前依稀還在浮現那些刀光血影,屍肉橫飛的場景。
蕭晗睡得淺,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亦轉醒了過來,鳳眸幽幽瞧著她,輕啟唇角:
「怎麼了?」
姜嬋兒發現把蕭晗弄醒了,嚇了一跳,連忙縮了縮脖子道歉:「擾了陛下好眠,臣妾有罪。」
蕭晗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讓她對上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做噩夢了?」
姜嬋兒弱弱:「是。」
暗夜中,蕭晗鳳眸晶亮,閃了閃。
他輕聲說話,嗓音沉欲:「來,到朕懷裡來。」
姜嬋兒是真的有些害怕,想也沒想,就往他懷裡貼過去,柔軟的面頰蹭在他的胸膛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方才停下來,不再亂動。
蕭晗感受著身前溫軟的觸碰,嘴角不自覺的勾了勾,在她的青絲上低嗅了一口。
「下月初,各番邦會來朝貢,朕記得鶻突的青玉枕最有安眠之效,到時候你用著就不會夢魘了。」
青玉枕?
那價值連城的青玉枕?
姜嬋兒大驚。
鶻突十年才捨得上供一塊,被世人傳的神乎其神的稀世珍寶,青玉枕?